自然之語

傍晚時分，春雨瀟瀟，塞納河湯湯流淌，近處一圓拱石橋凌空跨河而去。堤岸上，雨霧迷離，年青的母親手持著木柄雨傘，凝望著眼前逝去的河水;一個稚氣幼嫩的小女孩撐著一把圓圓的小傘，輕輕倚伴在母親身邊。遠方，遙遙的巴黎城內，燈光昏黃朦朧。在法國巴比松(Barbizon)鎮上一個藝術家工作室內見到的這幅簡了炭筆素描，意象單純溫暖，可漾起心底最深處似曾相識的點滴前塵往事。

位于巴黎城郊楓丹白露森林旁的巴比松小鎮，乃19世紀30年代興起的法國自然風景浪漫畫派“巴比松畫派”的誕生地。當時法國藝術界占主導地位的羅馬新古典主義流派，保守固執，強調以傳統歷史事件人物為繪畫主題，認為只有理想化、詩意、優美的自然景致方可入畫。直接以本真自然為寫實勾勒對象的單純風景畫創作，則被視為過于粗糙鄙陋，尚未成品。新一代的年輕藝術家們則全不信邪。他們前往盧浮宮美術館，學習領悟館內收藏的倡導自然主義繪畫風格的十七世紀荷蘭自然風景繪畫。1824年，英國浪漫主義畫家約翰?康斯坦布(畫家名字?John Constable下面出現的人名，皆為英文，此處是否可換成英文)在“巴黎畫展”上舉辦風景畫展，他的畫作“干草車”獲得畫展金獎。 康斯坦布(康斯坦布爾?)的作品多以日常英國鄉村景致為藍本，畫面筆觸恬靜優美，色彩光線清新多姿。他的成就進一步激勵促進整個法國畫壇的變遷。年輕畫家們在溫暖的夏季爭相離開巴黎，前往郊野寫生作畫，原本皇家狩獵莊園的楓丹白露成為藝術家們的首選之地。

有著幾千年歷史的楓丹白露森林，占地2萬多公頃，人跡罕至。森林里植物種類紛繁多樣，本真粗曠，成為畫家們筆下最直接坦率的寫意對象。位于小鎮主街上的Auberge Ganne酒吧，是當年藝術家們夏日慣常的寄宿休憩之地。夜晚，采風歸來的畫家們談論著白日所見所思，熱烈激動，幾致忘形。人物傳記作家 Alfred Sensier 是“巴比松畫派”的領軍人物Théodore Rousseau與Jean-Fran?ois Millet的親密朋友，他曾如此描繪藝術家們的興奮感受:“他們如此激動于自己的發現，幾乎不能靜心作畫……蒼勁威嚴的老樹，棱棱遠古的荒原巖石……原始森林的曠野氣息與自然之美皆令其著迷瘋狂”。

1847年，35歲的自然派畫家Rousseau離開自己的出生地巴黎，來到巴比松小鎮。Rousseau居住的二層石屋淡泊樸素，宛似當地農舍，幾無裝飾。自1831年起，Rousseau便屢次參加巴黎畫展，卻一直遭到法國傳統古典藝術界的屏蔽，自此竟以“被拒絕的畫家”(咨詢了一下，普遍的說法是“高傲的垃圾” “不受歡迎的人”)而聞名。“能聽懂樹語風聲”的 Rousseau全無懊惱沮喪，楓丹白露森林成為他的精神家園。一年四季他長居巴比松，即便是在最嚴寒的冬天，絕大多數藝術家均返回巴黎工作室，他卻依然在野外寫生作畫，全無雕飾的大自然慰藉著他孤寂的靈魂。一次，Rousseau與朋友一起在林中散步，他指著林中的大樹自豪地言道:“你看到這些美麗的古樹嗎，我將它們全畫下了……我擁有它們所有的肖像”。

Rousseau深為年輕一輩的藝術家們所追隨敬仰，被奉為“自然主義印象派”(并無此名詞，說法是否準確?)畫風的創造者。1851年，他終獲得“法國榮譽騎士勛章”。如今，Rousseau的畫作“栗子樹大道”、“朗德沼澤地”、“森林的邊緣”均獲盧浮宮美術館珍藏。

1867年，Rousseau去世，他的終生好友與同道Jean-Fran?ois Millet自此接手照管Rousseau久已瘋狂的妻子。如今，鎮上的Auberge Ganne酒吧已辟為“巴比松畫派”紀念館，相距不遠的Rousseau舊居改為紀念館的附屬畫廊。“巴比松畫派”成為三十年后誕生的法國印象畫派的先驅。

走到小鎮最邊緣，田野草地依然青蔥寧靜，夕陽余照在前方樹梢閃爍搖曳。身后院中遠遠傳來犬吠，海藍色的木門緊閉，無人語。淺褐色粗糙原始的石墻邊，一株深紅清美的月季正沿墻舒枝，迎風嫣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