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俄克拉荷馬州午后的炎炎烈日之下,天空中沒有一絲云彩,目之所及只有掩蓋在群山之中的數百桶裝滿石油的油罐,有些外殼嶄新,有些則銹跡斑駁。在它們那銀色或是銹成橘色的漆皮之下,有些油罐裝過的石油不下50萬桶。
這里是俄克拉荷馬州的庫辛市(Cushing),西德克薩斯低硫輕質原油(WTI)的集散地。在庫辛,你每天都能聽到原油的價格播報——“WTI今日報收于……”。這里是“世界輸油管道交錯之地”,通過這些輸油管道,那些采自德克薩斯州、俄克拉荷馬州、新墨西哥州、路易斯安那州、墨西哥灣,還有采自加拿大的原油源源不斷地涌入庫辛的油罐里。穿過這片管道之網,石油商人們買下原油,再把原油送到煉油廠煉制成汽油、航空燃油、柴油、家用液化氣……。
金融化的石油
庫辛之所以能在全球新石油工業中扮演獨一無二的角色,是因為WTI指數是業界最優先采用的比照基準。每天有幾十億桶輕質、芳香的“紙上原油”(原油期貨)在紐約商品交易所里進行交易,這是一項規模驚人的虛擬貿易,其市場容量在全世界以指數級增長,然而不論其交易規模有多大,都仍會以某種方式聯系到庫辛每桶石油的每次易主之上。
原油期貨交易的狂熱賦予了原油以新的意義:原油不僅是一種關乎國家長治久安和經濟穩定發展的實體商品,同時也是一種金融資產,是瞬息萬變的股票、債券、通貨以及其它所有組成全球金融產品中的一部分。如今,每天發生在“紙上原油”上的交易額10倍于每天全世界所產生的實體原油消耗額。如果把其它交易類型或交易所之外發生的交易也算在內的話,這個比率將高達30倍。在庫辛,只要每小時能保證有4英里長的石油流進流出,全球原油市場就能巋然不動。
油價的變化無常是新時期石油特征的一部分。2008年7月11日,WTI指數每桶報收147.27美元。而一年之后則降為每桶59.87美元,08年12月其收盤價低至每桶32.40美元。而僅僅只是10年前,當原油價格低至每桶10美元的時候,消費者們覺得自己可以永遠徜徉在一片石油的海洋里。這種油價的上躥下跳對石油廠商、航空公司、民用燃油商人等“保值派”和金融市場玩家的“投機派”都會造成影響。
原油貿易舞臺上的各個角色也已經成長起來并發生了變化。有些石油公司變成了“超級大鱷”,如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龍;而其它公司則退出舞臺,如阿莫科公司(Amoco)和大西洋里奇菲爾德公司(ARCO)。“石油巨頭”所代表的不再是那些消費者從加油站的角落里就可以一眼認出公司標志來的傳統國際石油公司,而是更大型的國有公司。今天,他們與政府一起控制了全世界超過80%的石油儲備。全世界20家最大的石油公司中的15家現在已經國有化。
出演石油商人一角的演員也越來越多。如今參與到全球石油大戲中的演員包括養老金基金、機構理財顧問、捐贈基金和對沖基金,還有個人投資者和當日交易者。養老金基金和大學捐贈基金的基金經理們自認為自己是在搞“資產配置”,通過對沖風險和投資組合多樣化來保護退休人員們的收入和薪水。但從技術上來講,他們也不過是數量迅猛增長的新型石油投機者中的一員。
伴隨著這些改變,石油這種最不可或缺的商品的前途正受到嚴重質疑、爭論和挑戰,即使是在全世界從沒有像今天這樣依賴它的情況下。美國能源部和國際能源機構就預計,即使能源使用效率得到改善,從2006年至2030年全球能源消耗仍將增加近五成,而到2030年石油將在全球能源比重中占到30%或更多。
會是這樣嗎?
石油需求的全球化
從一開始石油產業就一直是一種全球性產業,其歷史可以追溯到1861年從賓夕法尼亞州(在19世紀該州在石油市場上的地位,相當于今日的沙特)發往英國的第一批煤油。然而這只不過是一個有關石油供給全球化的老故事,決定性的新問題是出在石油需求全球化之上。
幾十年來,世界最主要的石油市場(同時也是對石油影響最大的市場)是在北美、西歐和日本,這些地區也是對石油需求持續增長的地區。1991年第一次海灣戰爭爆發的時候,中國仍是一個石油出口國。
然而今天,對石油需求持續增長的是中國、印度和其它新興國家市場,以及中東。2000年到2007年間,每天全球的石油需求增加了940萬桶,將近85%的需求增長來自新興國家市場。推動去年原油價格一路飆升至147.27美元的原因有很多,從地緣政治到受金融市場拖累的美元疲軟走勢,以及石油貿易中的投機倒把之徒。但推動油價上揚的最根本原因,卻是由經濟增長強勁的新興國家市場所引發的對于石油需求的暴增。這種轉變的力量之強大甚至已經超出了人們的認識:今年到目前為止,在中國售出的新車比在美國售出的更多,當經濟復蘇再次企穩之時,這些新興國家對石油需求會發生什么改變將是至關重要的。
這道數學題的答案非常清楚:更多的消費者意味著更多的需求,更多的需求意味著需要更多的供給。作為原油市場上的超級新人,中國有意愿也有能力支付獲取現存乃至新發掘的石油資源,之后中國還會向產油國提供貸款以保證未來的原油供應。手握超過2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中國絕對有足夠的資本。
但全球石油業并不是一項單槍匹馬就能干成的買賣。為了降低大規模擴張所帶來的風險和成本,石油公司們傾向于與其它公司聯合組成國際財團。石油輸出國們希望擴大與之合作的公司和國家的范圍,這樣一來,任何一個處于中國這種位置的國家都不可避免地會擔心原油供應問題——中國的原油需求會在十五年內從日均250萬桶暴增至日均800萬桶。而更令中國憂心忡忡的可能是,面對著日益增長的原油需求,中國的石油公司們并沒有在中國本土和海外市場同時投資產油,中國本土的原油資源占總供應量的一半。
新技術的關注
相比于煤炭來說,石油還不是中美間最重要的能源問題。中美兩國有著世界上最大的煤炭資源,同時他們也是世界最大的煤炭消費國。在碳排放受到限制的今天,他們在尋找煤炭燃燒過程中的碳排放問題的解決方案上有著牢固的共同利益。
而這也直接導出了新時期石油的第二項特征定義:氣候變化。1992年,154個國家共同簽署了《里約熱內盧公約》,承諾做到顯著降低大氣中的二氧化碳聚集物濃度。但氣候變化問題真正被提到政治議題的高度還只是近幾年的事情。歐洲是在這個十年初,美國大約是在2005年左右。無論12月于哥本哈根召開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會議討論的結果如何,碳排放管理如今已成為石油未來命運的一部分。而這也意味著要做到持續降低對石油的需求。
這個世界如何才能立刻做好準備,面對來自氣候變化和經濟增長的雙重挑戰呢?面對工業化國家的穩步擴張以及中國、印度和其它新興國家市場里數以千萬計對購買家用電器和汽車越來越急遽增長的需求呢?
答案就是新技術。能源行業從來都是與技術息息相關,我們今天對技術的關注程度之強是史無前例的。在今天,能源技術所牽扯的利益極為龐大,而且隨著政府資金的不斷投入,這塊蛋糕只會越做越大。在能源技術上的大部分花費和努力都是為了尋找石油的替代品。然而現在的挑戰不僅僅是尋找替代品,而是找到能夠與規模龐大的能源需求相匹敵的替代品。
這樣的替代品會是什么呢?時下能源討論中最熱門的電動汽車?高級生物燃料?太陽能系統?新型建筑設計?大規模資金投向風力發電?還是其它一些我們還未曾知曉的東西?或是發起一場內燃機革命,使其燃油效率比現在汽車中的內燃機提高兩到三倍?
眼下的情況清楚明了,隨著對技術創新支持力度的不斷升級,必將推動一場技術上的變革,并由此重新繪制出未來石油的需求曲線。
通過實行節能減排,最大的驚喜的確有可能來自需求這一面。與上世紀70年代相比,今天美國的能源使用效率已經提高了兩倍,而在現在的基礎上再翻一番也不是不可能。當然,能效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受到如此程度的關注和支持。
縱觀所有這些改變,我們可以看到石油市場一個始終如一的法則——它絕不會保持恒定。由經濟、政治、技術、消費者喜好和各種各樣意外事件所引起的供需平衡的變化將持續引起價格波動。意料之中的經濟復蘇,被壓抑的市場需求得到釋放,以及一場將石油“金融資產化”的轉變,這些因素混合起來肯定會再次抬高油價。19世紀末期賓夕法尼亞州西北部熱火朝天的鉆油場面,上世紀30年代德州每桶10美分的油價,或是2008年7月西德克薩斯低硫輕質原油每桶147.27美元的報價,不管是否是作為對這些歷史事件的回應,尋求穩定的油價同樣也是石油市場的一個不變法則。
當然,隨著石油市場和金融市場之間的聯系日益緊密,過去幾年來有如過山車一般上躥下跳的油價已使得石油成為了政策制定者們腦中的頭等大事,他們誰都不想讓自己國家的經濟因為巨大的價格波動而遭受雙重打擊。而在一個失去靈活性和流動性的市場之中,是很難有效做到供需平衡的,消費者和生產者也無法對沖他們的風險。一方面這些消費者和生產者不知道該使用多少石油和投入多少資金,另一方面那些自詡革新者的人們也看不見明天的機會在哪兒。
解決的方案不僅在于加強石油交易金融市場的監管規則,更在于深刻理解并提高這個快速擴張的石油金融市場中玩家的透明度。但監管規則的變化并不能根除市場周期的循環,或是廢除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有組織的商品市場中的供需法則。那些市場循環周期在庫辛靜靜的油桶和綿延起伏的群山之間可能看起來并不是那么明顯,但它們卻是新時期全球石油版圖中絕不可忽視的重要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