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的轉身：由色到愛

[摘要]陳嘉上新版《畫皮》，一反蒲松齡原著規勸世人的諷喻色彩，也擯棄了以往改編作品中所慣有的恐怖元素，另辟蹊徑，著力在人與人、人與妖以及妖與妖之間復雜而詭譎多變的情感關系上進行探討，把一個因食色而自食苦果的寓言性故事重新打造為一曲溫情、凄美、生死不渝的愛情詠嘆，并吸納言情、武俠、魔幻等商業性元素，異彩紛呈，風格迥異，在令人耳目一新、刷新觀眾審美期待的同時，也在經典名著影視改編、傳統文化資源再挖掘上具有一定的探索意義。

[關鍵詞]欲望 愛情

類型融合下的視聽盛宴

比之原著，新版《畫皮》在原來相對簡化的三角關系王生(陳坤)、佩蓉(趙薇)和小唯(周迅)之外，又另外引入了龐勇(甄子丹)、夏冰(孫儷)和小易(戚玉武)三個重要角色，在人物關系設置上大大加劇了人性之間的沖突。極力渲染各種復雜的情感關系，濃墨重彩地突出本劇的情愛主題。由此，原著由貪色、不忠而終致害己害人的寓言主題被改寫為一幕蕩氣回腸、纏綿悱惻的愛情傳奇。

新版電影比原著不僅在敘事主題、策略和結構上做了很大改造，而且為了突出商業觀賞性、視聽震撼性和審美奇觀性，增強對觀眾的心理沖擊力，引入了言情、武俠、魔幻等多種類型元素。作為一部成功的商業大片，新版《畫皮》調動了各種藝術表現手段，熔于一爐，減少了恐怖鏡頭或可以讓人生發恐怖想象的意象性事物。顛覆了人們以往對于《畫皮》故事的既有認知，使本片成為現代意義上對于愛情、婚姻、善惡等命題進行重新審視和闡釋的獨特文本。

影片中，三男三女雖然身份各異，人妖殊途，但沒有一個不癡情于兒女情長的，把蒲松齡筆下一個原本帶有恐怖色彩的諷喻性寓言故事整合成一部纏綿悱惻的愛情片，這也難怪，編導要創新、要票房，就必然另辟蹊徑，不可能因循前人走過的老路。言情之外，編導還刻意設置難度。讓故事更曲折動人，把幾個主要人物和配角變成武功高手，比如王生在原著中本是一文弱書生，本片中則搖身一變為文武雙全、英姿瀟灑的大將軍；新增人物龐勇更是神勇無敵，在戰場上令敵人文風喪膽，連妖怪也懼他三分；那個美女道士夏冰雖然武藝不高，體內倒是流淌著不同于常人的血液：蜥蜴精小易功夫就更了得，還會隱身的法術。這些都無不帶有武俠、魔幻片的典型色彩，為票房奠定了一定基礎。

欲望糾結中的愛情傳奇

該片開場，在西域大漠的一場決戰中，將軍王生在鮮血淋漓的敵軍帷帳中第一次遭遇了妖艷嫵媚的小唯，不知是出于人性的憐憫，抑或是男人潛在的欲望，帶走了她。小唯被安置在王府大院，以一種曖昧不明的身份存在著，她的真實身份既不能被證明，也不能晉身為她所夢寐以求的王生的小妾，就這樣尷尬地橫亙在王生和夫人佩蓉之間。小唯之于王生，成了他潛意識中色之意象，幾次三番，她在王生的夢里妖冶而迷離地游走。即使在王生和佩蓉最親密的時刻，那張熟悉的面容也會突然幻化為小唯如花似玉的臉龐，尤其在王生最后一場夢里，男人口口聲聲辯解著“不管她是人是妖，都迷不倒我”這樣信誓旦旦的話，但在他迷惘的眼光中，忽然鏡頭一轉，小唯由深不可測的水中慢慢浮上來，如妖如蛇，渾身散發著詭異的色之誘惑……王生由夢中醒來，鬼使神差，抑或是本能驅使，不由自主地向小唯的房間走去。至此，這個男人的欲望已不言而喻，控制得住行為和言語，卻抑制不住內心的真實情感和幻想。他處處維護小唯，也是這種男人的潛意識在作祟。但是，他也是愛小唯的，情與色原不可分，編導只不過在揭示人物潛意識的同時，把鏡頭主要對準了人性中愛的部分。相比原著中王生徹頭徹尾的貪色，影片力圖把王生重新塑造為一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形象。但是他要做一個好男人也難，自始至終痛苦、隱忍地徘徊在兩個女人之間。當王生最初被佩蓉選擇，成為和龐勇之間的優勝者時，愛情和責任都促使他做一個好丈夫，為妻子、為兄弟。但是他最后既做不了好男人，亦做不成好兄弟。當佩蓉發現小唯反常之處，他不相信：繼而佩蓉被冤枉被傷害，他又無力保護：同時他也無力保護全城百姓，還要靠老婆的面子來挽留昔日的兄弟龐勇來除妖。在處于佩蓉、小唯這樣的兩女一男三角關系鏈中，他不是一個好男人及好情人：而在處于佩蓉、龐勇這樣兩男一女三角關系鏈中，他不是一個好男人也不是好兄弟：即使在處于小唯、小易這樣的三角模式中他也是以第三者形象出現的。男人的軟弱、虛偽和妥協在片尾他對小唯說出“我愛你，但是我已經有佩蓉了”這樣的話時，被揭示的淋漓盡致，這也許在某種意義上是現代都市男人的一種影射。雖然如此，在愛情面前他到底還是坦誠和勇敢的，為了愛。他最終選擇了慨然赴死，以死挽救妻子的生命，正是這一點，深深打動了修煉千年的白狐。成就了一則浪漫而不無悲情色彩的愛情傳說。

相比王生，佩蓉、小唯包括龐勇、夏冰甚或小易，愛得似乎都更加徹底，更加勇敢和義無反顧。佩蓉深愛王生，在她看出王生也心儀小唯時主動以姐姐的身份提出要丈夫納她為妾，甚至為了丈夫和大家的生命安全而毅然蒙冤赴死，在面對小唯以妖毒相逼時，她說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愛”!然后含笑服毒，凜然有男兒氣，不乏英雄豪邁，這是愛讓她有了這種大無畏的勇氣，她以自己的生命印證了對丈夫的真愛。愛之深、情之至方能為其死。小唯也是全片濃墨重彩塑造的一個人物。她對王生的愛似乎在第一眼見到他時就注定了，是那種古典的一見鐘情，可是妖若愛上了凡人，她要得到所愛的人就要付出常人所無的代價，這永遠是一個充滿戲劇性的話題。愛在小唯身上，成了可望不可即的一種信仰。她要愛凡人就得首先變成人，要變成人就要不斷的食人心，人性與妖性不斷的交織、爭斗，最終，還是人性戰勝了妖性，為了愛。她犧牲了自我，成全了所愛的人。也懂得了愛的真義，完成了生命的升華。龐勇這個人物是最模糊的，這個人物的設置好像只是為了加大戲劇的可觀賞性。他對佩蓉的深愛是為了襯托佩蓉的好呢，還是突出王生的軟弱?他的一切的行為動機好像都是為了救佩蓉。這也是一個曖昧的形象，在他心里對初戀念念不忘，所以可以以死相救。夏冰在原著中是一個道士的形象，在影片中改為女道士增加了情感關系的復雜性。小易這個形象的設置。則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對于愛的主題的展現。在影片中他雖然挖人心、吃蚊子，面目可憎，但是他對小唯愛的癡情，死心塌地，在他死的那一刻，灰飛煙滅，星流云散，借助電腦特技，呈現出一種悲涼的美，只要是愛了，無論美丑、善惡，都具有一種撼人心魄的感人力量，這也許是編導想通過他所傳達給觀眾的一種認識。

本片在人與人、人與妖、妖與妖之間多重關系上進行敘事架構，力圖在愛情這個統一的主題下面。細致地展示各種欲望的沖突，以及由沖突帶來的啟示。并涵蓋進編導對于何為真愛的形而上思索。這種思索，既關乎人性最深層最真實的原始欲望，更關乎一種能夠超越欲望、引領人高尚的唯美愛情。

憎惡交織中的人性沖突

在敘事結構上，原著也擁有一個包含戲劇沖突的二元結構，但是并沒有一個非常明確的善惡判斷，僅有道德批判和警世意義。里面的主要人物都是可憐、可笑又可悲的，作者著意鞭撻，但并沒有著意弘揚什么，新版《畫皮》為了敘事的深入展開和便于營造人物之間的沖突，明顯加劇了善惡對立統一間的矛盾性，或者可以說，原著并不想著力表達一個所謂善惡的主題，而影片為了更出戲，更改了原著中的人物內涵，從而在人物關系基礎上衍生出了一個新的敘事方向。

在影片中，主角王生不再僅僅是好色得報這樣一個封建浮浪子弟形象，被改寫為一個多情但不濫情、富有責任感的具有現代意義的男人形象，而女妖小唯也不再像原著那樣只是單純地害人，她被賦予了愛情的需要，不再僅僅是妖也具有了人性。以他們為代表的兩方陣營，佩蓉、龐勇、夏冰和小易等，他們幾個在道德立場上則是非常明確的，無論是出于善還是惡的動機，都圍繞愛的主題，在對愛的追求中人與妖皆得到升華，其實無論是寫人還是寫妖。歸根結底還是在寫人性，經由一系列生死難猜的考驗和斗智斗勇的角力，在善與惡的辯證循環中，我們看到了最深層的人性。

必須指出的是，基于本片新的敘事策略，“畫皮”所具有的潛在象征性和豐富意象性更加曖昧和多義，指向游移不定。更加凸顯了人性之中善惡交織共存的復雜狀況。按照本片的敘事邏輯，帶著一張美麗“畫皮”的狐妖小唯雖然是罪魁禍首，害死了很多無辜百姓，也害死了佩蓉，但是王生的包庇和占有欲恐怕縱容了罪惡和恐怖事件發生。而且他一直努力地以好男人形象出現，實際上他在向小唯說出“恐怕這世上沒有人會不喜歡你”這樣的話時。他的潛意識已暴露無遺，但是面向妻子、好友和眾人時還依然矢口否認，他是沒有小唯那張華麗但讓人驚心動魄的“畫皮”。但是誰能畫出這男人的真心?小唯是帶著“畫皮”的女妖，雖然殘害無辜，終是癡情不改、為愛而死，她的心是追逐愛的，似乎在惡之外，與“畫皮”的美麗又不無相稱之處。那么，我們在“畫皮”之內，到底看不透誰的心呢?“畫皮”的指向性與原著相比。似乎有所偏移和更加模糊。

當王生在妻子自殺前，深情告白“你是我妻子，無論你是人是妖，我都愛你，永遠愛你”時，已經在主觀情感上消弭了善與惡之間根深蒂固的對立。愛把它們都融化了。接著，王生死后，小唯似乎真正懂得了人間真愛，毅然犧牲自我完成愛的救贖。善與惡，人與妖，都不復存在了，隱沒于復雜而真實的人性。

總的來說，新版《畫皮》，由色到愛，完成了一次令人目眩的華麗轉身，它是以新的視角，從現代人的愛情、婚姻和是非觀出發重新詮釋這個有關人鬼戀的玄幻故事，不無悲情，不無諷刺，但更多的是人性溫暖。以及深藏于鏡頭之下的人文主義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