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虛構”與“真實”

摘要：“非虛構文學”是以“非虛構”性作為顯著特征的，而對“非虛構”的理解與把握一直有爭議。這一爭議又聚焦在“非虛構”與“真實”的關系上。非虛構文學創作的初衷與受眾的期待既應是一致的，又應有一定的“受挫”空間。兩者之間所展開的種種對話是以文本的“非虛構”為基石的，而這一“非虛構”與“真實”是同源的卻不是同一的。

關鍵詞：非虛構文學 真實性

“非虛構文學”作為一文學族群，以這種“非此即彼”的命名方式使其概念是周延的，再以二次“非此即彼”式的劃分——“完全非虛構”與“不完全非虛構”來對其進一步進行界定，使其作為所謂“邊緣性文體”的地位或“跨文體性”的核心文體規范得以彰顯出來。其中前者的劃分是將以報告文學為代表的“非虛構性”(或日“寫實性”)創作與小說、詩歌等一般純文學文體區分開來。而后者的劃分是按創作文本與事實存在吻合的程度來肯定這類創作中虛構的合理地位。但由此也帶來了對虛構的度的把握(如果說這種程度可以用類似于百分比的形式來衡量的話)問題，而這種把握又往往引發“真實性”問題(這一問題往往被視為“非虛構文學”的生命，也是受眾給予它的最重要的期待)，尤其是作為文字呈現狀態的文本可信度問題，以及由此帶來的“文獻性”價值問題(這往往會被理解為作為再現“歷史”的價值)。

“寫作主體的真實觀、文本主體的真實態、接受主體的真實感”是對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性”問題多維、多層次探討的嘗試。分別從作者、作品、讀者這三個維度來探討“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性”，并緊扣住非虛構文學作為文學的本質給予我們諸多啟示。文學不等于虛構，于文學文本中呈現了活生生現實的情況并不少見，我們甚至可以說有許多作品本身就是生活的原生態，但卻僅因為被冠以“小說”等名號使得讀者對它產生了一種虛幻感乃至距離感。這樣一來，我們能否說，一種思維的定勢和傳統理論的倡導導致了創作的迷茫和“四不像”作品的“多家可歸”，文體的規范陷入尷尬境地?為此我覺得文體規范不應成為創作的一種束縛和被動迎合，而應該成為創作的一種積極導引，并使創作更具活力并由此彰顯出其獨特魅力。對非虛構文學而言更是如此，它畢竟是一種創作，不是現實的照抄照搬，我們所期待的畢竟不是“某時某地發生某事”那般簡單，那么如果用“歷史”式的態度來衡量非虛構文學的價值就是有失偏頗的，更是一種不公平。當然“鐐銬”是要有的，“舞”更得跳。

“非虛構文學”的“跨文體性”特點的概括使其在“守規”的同時兼收并蓄、博采眾長，并于這種開放中凸現個性。不過也正是基于這種開放的態度，使得其文體規范難以定位。如果說“完全非虛構”好把握的話，那么“不完全非虛構”的把握似乎就不那么簡單了。用數學上的“最大的近似值”這一折中理論來闡釋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性問題實為有效，甚至有其“戰無不克”的一面，但“最大”和“近似”都是模糊的概念，誠如在無數個“一5”的數中找一個最大肯定是不可能的，而問題還在于：即便找到了這個“最大”，是否就能肯定這就是“非虛構文學”的追求呢?如果是這樣，我想只有5=5的情況最讓人“放心”了。因此對“非虛構”“歷史”般的苛求，引導了對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性”的不當理解。本文擬以王暉老師非虛構文學理論為基石，淺談“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性”問題。在這里是以史學家筆下的“歷史”、早有公斷的“生活真實”、文學創作上常言的“藝術真實”以及“新聞真實”等“真實”為參照，以期能形成一參照系，力尋一條通向理解“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性”之路。

首先要提出的是“非虛構文學”是作為一種創作而存在的，并且最終呈現的是一種獨特的藝術話語系統，是作家對事實材料進行處理或日藝術加工的結果，并最終要去與“大眾”見面。也就是說非虛構文學一是作為文學的存在，二是作為“非虛構性”的存在。兩者的關系與其說是“皮”和“毛”的關系(“非虛構”的“皮”承載了“文學”的“毛”，離開了“非虛構”便沒有了非虛構文學)，不如說是“湯”和“藥”的同構關系。

一、非虛構文學題材選擇上的“真實”

既然是一種創作就存在選材問題，亦即是說并非所有的東西都可進入創作的視野。每時每刻發生的每一件事、出現的每一個人、產生的每一現象等等都是作為一種“存在”而出現的，這里暫且借用美學史上的所謂的可然律和，必然律理論來分析一下這種“存在”。它有“過去”和“現在”之分，而“將來”作為一種無論是“可然”還是“必然”的“存在”，我們是不能將其與“已然”的“過去”和“現在”相提并論的。其中前兩者是作為。生活真實”而現實存在的，而后者往往是“藝術真實”的重頭戲。攝像是取代不了繪畫的。同樣地，對于現實生活的照抄照搬不是文學創作的目的，當然“非虛構文學”創作也不例外。兩者都是對“生活真實”的加工和提升，這一特點顯而易見，問題的關鍵是：這兩者是如何處理“生活真實”的。我想對這一問題的把握有助于我們來理解“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性”問題。

在這里我們首先來看它們對“生活真實”的選擇。我覺得“非虛構文學”不應是與“文學”相對的概念，也不適于將其與“虛構文學”直接對立，應該把它看作“文學”這一族群的子類，至于其它的子類暫且不去細究。那么“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性”從大的方面來說也是一種“藝術真實”，只是它的選材范圍比起一般文學有更多的限制。我們仍然可以用上述所言的“存在”來進行說明，“非虛構文學”的創作題材選擇只能是“已然”的“存在”，也就是說這種“存在”是與“生活真實”的曾經發生有關的。“真人真事”的選擇是其最基本的規范。而“文學”這一族群中除“非虛構文學”之外的其它類別(一般被認為是典型意義上的文學)因摘除了“非虛構”的帽子，其選材的范圍則更為寬泛，我認為最容易與非虛構文學選材區分開來的就是對“可然”或“必然”的反映，以及打破生活常規的“天馬行空”。“新聞真實”的形成同樣是以“已然”為選材對象的，但它可以不追求藝術性(換句話說就是可以無文學色彩)，而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性”選材，雖與其選材范圍有很大的相似性(尤其是媒體發達的今天，新聞導向、受眾期待以及效益的追求等等很大程度上影響非虛構文學的選材，兩者重合的現象也并非少見)，但作為文學的一子類當然不能泯滅其“文學性”使其與“新聞”混同。再者，比起新聞的選材而言，非虛構文學的選材更側重于“深”“廣”。一般告知性的消息等可成為新聞的主流，但卻只有很少一部分適宜成為非虛構文學的表現對象。非虛構文學創作往往選取其中極有代表意義和重大影響的人、事等，并超越新聞的選材范圍，同時把歷史納入視野。對于“歷史”，毫無疑問是以“已然”為對象的，但其比起“非虛構文學”，選材更講究選取重大事件、人物等，是某種意義上的偉人偉事記錄。而非虛構文學它能透過事態的表象進行深入挖掘，把更多的筆觸延展到社會的各個群體，具有平民化選材特點，而且這種選材往往更容易被歷史所忽略。更不容忽視的是歷史更注重其史料價值，它側重于客觀地記錄事情的始末，可以不探尋存在的意義。但非虛構文學絕不止于再現事情本身，它側重于在文本中調動各種手法激發受眾，與受眾形成一種對話狀態，以期達到某種導引效果，從而使文本產生一定的社會效應。可以說非虛構文學是作為一種社會性的文本而存在的。

“非虛構文學”以“已然”為選材對象，側重于對兼具深廣與現實意義的“真人真事”進行多面關照，在展示客觀事實的基石上進行藝術加工，考慮到受眾的閱讀期待，以期達到文化審視的效應。

二、“真實性”在非虛構文學中的文本呈現

“非虛構文學”是“非虛構”的創作，是“帶鐐銬跳舞”。我想這里的“鐐銬”可看作是“真實性”，“舞”可以把它當作該類創作的文本呈現。最終這種“鐐銬”不是剝離出來的東西，而是融合于文本呈現中的，因為作為文學的一子類，非虛構文學是以語言為媒介的定型產物，最終通過文本呈現的方式與受眾見面。比起其他的文學創作，菲虛構文學的最大不同在于：其文本呈現的狀態雖可以不斷翻新，但絕不能有礙其內容真實的展現。如果拋開了這一點，非虛構文學就失去了它的生存空間，只能是作為“非虛構文學”對立面的一員而存在，其獨立性的本體價值將不復存在。

“非虛構文學”的類型較多。如報告文學、傳記、口述實錄體、紀實小說、歷史小說等，這樣一來，對非虛構文學“真實性”的文本呈現狀況的描述顯得很復雜，如試圖用某中單一的定性標準來描述之實不可能。“多元化”的觀照十分必要，但在這里我想用兩點不成熟的想法來概括一下。

(一)敘事性話語為主

正如前文所述，“非虛構文學”是以已發生的真人真事為題材的，要言之有據。當有了這樣的現實依托之后，就決定了其文本語言是“外指性”的，要能夠與外在的存在形成一種對應關系，經得起檢驗。我想，對王暉老師所主張的形成非虛構文學“非虛構性”的“田野調查性”的強調尤為必要。再加上另外兩點形成“非虛構文學”、“非虛構性”的條件的概括——“新聞性”與“文獻性”，就足以說明“非虛構文學”的語言是以敘事性話語為主的。而這種敘事性話語是否與“生活真實”本身吻合就決定了該文學文本能否入“非虛構文學”之列。我覺得它是非虛構文學。真實性”的核心。那么“非敘事性話語”在文本中的地位何在?它的意義又如何呢?我的理解是：它是一種基于現實的思想、感情等的生發，是對現實存在進行自然描述的潤色充盈，是形成非虛構文學“文學性”的重要一環，也是非虛構文學超越“生活真實”原生態具備藝術性的重要看點。于“真人真事”的敘述中呈現了更為廣闊的文化背景，增厚了思想底蘊。同時需要指出的是，盡管這樣兩種話語呈現一種不均衡狀態，但并不是說厚“敘事性話語”，相反，“非敘事性話語”時常彰顯出來的這種思想厚度及文化底蘊使非虛構文學的獨特魅力迎面逼來，甚至于成了讀者的深切期待。兩種話語于文本中融合，不是虛實相生的關系，而是“虛”為“實”服，從而達到非虛構文學所追求的“寫實性”與“文學性”的雙重目標。

(二)“形態真實”與“關系真實”

王暉老師認為“形態真實”與“關系真實”可用來界說報告文學的“真實性”與一般純文學文體“藝術真實”的區別，并以此確證其作為“非虛構文學”的“非虛構”性質。我以為如果把非虛構文學文本不但看作是真實事態的再現，而且看作是積淀了現代性的時代精神和深厚的審美文化意蘊的社會性的產物的話，那么當把“形態真實”與“關系真實”沉落于非虛構文學文本中進行考察時，我們對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性”可做如下理解：

“形態真實”可看作是文本呈現出來的人物以及事件的原生態。不過這不是局于表層意義上的人物真實姓名的出現及事件發生原委的交代等，而是深層意義上的，是指文本所敘述的人物及事件的可再現性，以及與“真人真事”的參照性，即兼備“生活真實”的外在流動性及內在深刻性，有透過現象看本質之感。所以最終所呈現出來的文本就不會是干巴巴的新聞摘要或是歷史式的交代，使“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性”有別于“歷史真實”及“新聞真實”。

“關系真實”在文本呈現中不妨理解為文本語言的分寸把握，亦即基于事實材料的藝術加工要把握分寸，不能言過其實。并且有關超出事實材料本身的材料的滲入，不能是魚龍混珠，要能有一定的暗示。從而使受眾在獲得審美享受的同時，不因虛實混雜而對閱讀的初衷——由“非虛構性”所帶來的事實信息造成損害。

“形態真實”與“關系真實”于“非虛構文學”中不是涇渭分明的，而是相應相生的。兩者都是對真實材料進行現代意識和時代精神灌注，并努力進行自然主義表現的結果。它最終所呈現出來的是文本主體的真實態。既有文獻性的參考價值，又有超越客觀記載而產生的文化追尋意味。這也許就是王暉老師所言的“新自然主義”。這種以“非虛構性”或日“寫實性”為首要特征的“非虛構文學”不同于一般純文學文體的“真實性”內涵可見一斑。

三、受眾對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性”的期待

與一般性告知某人某事、歷史的記載不同，非虛構文學對受眾而言不應是一種干巴巴的記錄和有如歷史般的無情無味。受眾的閱讀期待遠大于事相本身，其期待的深廣度是創作者不可忽視的，同時受眾的欣賞水平也是創作者需考慮的。非虛構文學的創作一方面應呈現事相，另一方面還不應局限于事相的表面，要去挖深挖根，追尋存在的本質，“臺前幕后”均可進入文本。再者，在尊重事實的情況下，完全可以根據題材的具體占有情況做個性化的剪裁、組織，進行藝術化的加工。在此基礎上形成的文本才能更好地架構起作者與讀者之間的橋梁，從而突顯了非虛構文學的本體。細細品味，一部優秀的非虛構文學作品，不僅給我們以客觀上的歷史，更給我們以深沉的思考，融于其中的社會文化意蘊值得我們反復體味。這種來自于非虛構文學的真實感不僅表現為接受主體對其信賴，還表現為與其共鳴。

這其中我們不妨說非虛構文學中可以有所虛構，這不僅是作者的有意為之，也是讀者的一定要求，同時也是“非虛構文學”屬“文學”的家族所決定的。另外寫作主體的真實觀，沒有一個整齊劃一的尺度，他們創作的真誠也往往于無形中受影響，這種情況的存在都使我們不能以完全再現現實存在的方式去要求非虛構文學。讓其達到歷史記載的高度。我們應當從實際的創作現況以及受眾的閱讀期待等方面來綜合分析，探討非虛構文學發展的動態，形成一參照系，力圖導引其健康發展，使其有用于社會、人生。

受眾對非虛構文學所述說內容的信賴感來自干對“真實性”的期待，而這種“真實性”也正是“非虛構文學”不能掙脫的“鐐銬”。以上也論述了受眾的這種對真實的期待不是簡單的平白告知，于是非虛構文學又要做到真又要有文學的可讀性，往往使創作主體一不留神就陷入偏離“非虛構性”的軌道。無論是創作主體的真誠態度還是事實本身，都呈現出復雜狀態，導致了文本呈現的事實與事實本身的距離總或遠或近的存在。再加上文化語境、制作傳播、受眾水平等因素的綜合作用，這種距離存在的成因及呈現的狀態尤顯復雜，難以把握。而我認為這一距離不應看作是一種“違規”，而應看作是對同樣事實可以進行不同傳達的張力體現。

非虛構文學創作的初衷與受眾的期待既應是一致的，又應有一定的“受挫”空間。兩者之間所展開的種種對話是以文本的“非虛構”為基石的，而這一“非虛構”與“真實”是同源的卻不是同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