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哈克貝里.費恩歷險記》的文學原型

摘要：《哈克貝里·費恩歷險記》在主題、場號、人物塑造各方面體現諸多文學原型一哈克的流浪體現“成長一旅程”原型母題；密西西比河體現“伊甸樂園”原型：哈克體現天真單純的流浪漢原型；黑奴吉姆身上體現長者、父親、伴侶等諸多原型：沃森小姐表現的是母親原型。諸多原型體現文學傳統的力量，而小說所處的社會歷史環境，作家馬克·吐溫獨有的語言風格則造就小說的“個性”。

關鍵詞：《哈克貝里·費恩歷險記》 原型 主題 場景 人物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在美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勿庸贅言，海明威曾說全部美國文學起源于此書，福克納稱馬克·吐溫是第一位真正的美國作家。《哈克·費恩》的“口語化”語言風格對后代美國文學產生了深遠影響，舍伍德·安德森，海明威，艾略特和福克納等作家均受馬克·吐溫的影響。…評論家對其語言風格及人物塑造津津樂道，本文將運用原型批評論述作品所體現的文學原型，從而體現作者對文學傳統的繼承。

“原型”一詞通常應用于兩個領域——心理分析及文學闡釋。心理學家榮格提出“集體無意識”理論，指出“我們所說的集體無意識。是指各種遺傳力量形成的一定的心理傾向”，而“原型”則是“集體無意識”的內容，是“一切心理反應的普通一致的先驗形式。是同一種經驗的無數過程的凝縮和結晶，是通過大腦遺傳下來的先天的心理模式，總是通過一種形象表現出來。”(388-390)文學批評理論家諾思洛普·弗萊系統地論述了原型批評的基本觀點和方法，將“原型”定義為文學作品中“典型的反復出現的意象”，是一個功能單位，不僅存在于歷代經典中，也體現在現當代作品中，體現傳統的生命力。(19)本文所指的“原型”指的是第二種意義上的原型，存在于歷代文學作品中的意象，擁有諸多復本的原始意象。

《哈克·費恩》的主題、場景、人物諸多方面體現文學原型。主題上，主人公哈克的流浪體現“成長——旅途”原型：小說情節展開的自然背景密西西比河體現“伊句樂園”原型：人物方面，主人公哈克表現天真單純的流浪漢原型：吉姆身上體現長者、父親、伴侶等諸多原型：道格拉斯太太和沃森小姐則體現母親原型。

體裁上，《哈克》屬于“成長小說”一類，主人公哈克是一個“不學玩童”，不愿受社會準則的約束，在與黑奴吉姆流浪的旅途中，逐漸成長，不僅在身體上，更在心理情感上，天性中的善良戰勝了意識中的種族偏見，撕毀了本來要告發吉姆的信，不再把他當作沃森小姐的黑奴。“成長——旅途”的故事在文學史上屢見不鮮。摩西率希伯來人出埃及：愛麗斯夢游仙境：費格八十天環游地球：喬叟《坎特伯雷故事集》中前往耶路撒冷的朝圣：麥爾維爾筆下亞哈船長的復仇之旅。這些旅程都是實際意義上的旅程，旅程也可能是象征意義上，人物的意識、心理、性格發生了變化。如霍桑《年輕的好小伙布朗》的主人公布朗。霍桑的“含混”風格使得讀者最終也不能確定布朗是否真的去了樹林，不過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布朗，一個蒙昧天真的年輕人在心智上、感情上成熟了。再如霍桑代表作《紅字》女主人公海絲特·柏蘭，柏蘭的人生旅程經歷了三個階段：起初柏蘭遭小鎮居民鄙視，胸前的A字代表“通奸”(ADULTERY)：慢慢地，通過努力，柏蘭改變了A字的意義，變為“能干”(ABLE)：最后柏蘭終于重被小鎮居民接納，并迎得他們的喜愛與敬佩，A字的意義轉變為“天使”(ANGEL)——這是人生旅程。

人物在旅途中經歷了變化，有的有所得，有的有所失。布朗的信念幻滅了，柏蘭獲得了他人的認可，哈克則領悟了人性的真善美，認識到世俗的謬誤，并最終摒棄了它。哈克的旅程同時具有社會歷史意義。小說講述的不僅是一個小流浪漢四處漂泊的故事，同時也是發現真理的過程。從更廣的意義上講，哈克的旅途象征著美國社會摒棄舊有偏見，獲得終極真理，學會尊重其他種族、其他文化的過程。

哈克與吉姆遠離人囂，沿密西西比河而下，尋求自由，大河也由此被賦予一定的象征意義。從文學角度上看，密西西比河體現“伊甸樂園”原型，象征著自由、快樂、幸福。伊甸園中，亞當與夏娃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華盛頓·歐文的《瑞普·梵·文克》中，這一原型表現為瑞普沉睡其間多年的群山，世間的變遷與其無關。瑞普終于逃離了日常的煩擾，不用再忍受妻子的嘮叨。而在庫柏的《皮襪子故事集》中，這一原型表現為森林與群山，只有在這些地方，納蒂·班波才能找到自己的身份與位置，文明世界對他來說是一個極陌生的所在：他本能地親近于山林，疏遠于“文明”。在《哈克·費恩》中，哈克一進入文明世界。他就會感到倍受局限，那些好心大媽們的教化令他難以忍受：

“飯后她(道格拉斯太太)就會拿出她的書，讓我學什么摩西：學他可真讓我渾身冒汗；之后她慢慢地告訴你，這位摩西已經死很久很久了……”

同時他還要忍受她們那些要命的規矩，什么“哈克貝里，不要把腳舉起來。哈克貝里，不要蜷著身子一坐直了。哈克貝里，不要那樣打哈欠，伸懶腰，你不能規矩些嗎?”哈克想吸煙，請求允許，被告知吸煙是很邪惡的做法，很骯臟，他必須馬上停止。

除了道格拉斯太太，哈克還要忍受他那恐怖的父親。只要一喝醉。“他就會手持一把尖刀追著我(哈克)跑，嘴里喊著你這死神的天使，說他要殺死我，我再不會找上他了。我乞求他，告訴他我不過是哈克，可他只會大笑，笑得你毛骨悚然，他就這樣咆哮，咒罵，趕得我無處可逃……”

只有在河上，哈克才感到輕松自在。逃離他父親后，哈克“躺在林間的陰涼地，想著事情，”他感到“很舒服。很愜意，得到了徹底的休息，渾身都懶洋洋的，舒服得不得了。”密西西比河在小說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那里是哈克真正的家，是他的歸屬地。是他思想成熟的地方，與自然的親近減少了世俗社會思想對他的影響，他開始尊重其他種族。大河亦是希望之所在。“我們(哈克與吉姆)判斷再要三個晚上我們就能到開羅，在伊利諾伊的最南端，是俄亥俄河的匯入點，我們要去的就是那兒。到了那兒，我們可以賣掉筏子，搭上蒸汽船，一路到俄亥俄，那邊就是自由州了。我們就不會有麻煩了。”在河上，他們是安全的，大河蘊育著希望與自由。

主題、場景體現原型，各主要人物身上也體現原型形象，一個人物身上甚至體現諸多原型形象。主人公哈克身上體現“流浪漢”原型。流浪漢無家可歸，四處飄零，居于社會的底層，憑借自己的智謀掙扎度日。通常被塑造為沒有道德準則的形象，嘲諷各項社會制度契約——法律、道德信仰、宗教、家庭等等，而這種嘲諷態度也完全是由于他的經歷。流浪漢已成為一種原型，在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如亨利·費爾丁筆下的喬納森·菲爾德成為黑幫團伙的頭目，他的盜竊行為出于他的個人選擇。

再如摩爾·弗蘭德斯，丹尼爾·笛福同名小說中的主人公。與菲爾德不同，摩爾并不是選擇成為一名罪犯，而是被迫淪為妓女、小偷。與其說她犯罪，不如說社會、環境犯罪。摩爾顛沛流離，從英格蘭漂洋過海，流浪到弗吉尼亞。

不管是出于何種原因啟愿也好被迫也罷，摩爾和瓦爾德的確為害了他人。而哈克則不然。哈克也是一個流浪漢，與摩爾與菲爾德一樣也游離于社會主流之外。哈克選擇做一個流浪漢，因為他感到很難接受文明的規范。而他又是一個特別的流浪漢，他意識到他所處的社會的謬誤，但他并沒有像摩爾和菲爾德那樣挑戰法律，挑戰社會。他只有以自己的良知。摒棄世俗的偏見，視一位善良友好的在逃黑奴為朋友。

(吉姆)“不過，注意，你說過你不會告發我一你說了你不會告發我，哈克。”

(哈克)“嗯，我是說過。我說過不會告發你，我會說話算話的。我會的。人們會說我是一個低劣的廢奴主義者，會鄙視我一不過沒關系，我不會告發你的…”哈克既不是奴隸制的支持者一他絕不會告發吉姆：他也不是一個廢奴主義者，他同樣認為廢奴主義者“低劣”。他只是一個天真的小男孩，一個天真無邪的流浪漢。

黑奴吉姆身上體現諸多原型形象：智慧老人、父親以及心靈伴侶。哈克遠離了他那殘酷無情的父親，乘木筏沿大河尋求自己的理想生活。與此同時，吉姆也逃離了沃森小姐，在小說中扮演哈克“父親”一角，給了他很多“指示”，雖然有些指示頗為不明智。他像對待兒子一樣愛哈克，教導哈克。男孩子們愛探險，所以一有異樣，哈克總按納不住要去探究一番，此時的吉姆，如長者般堅決反對，因為他知道探險意味著危險，多半徒勞無功。之后，當哈克在大霧后返回，吉姆欣喜若狂。“老天啊，真的是你嗎。哈克?你沒死——沒被淹——你又回來了?這可太好了，親愛的，太好了。讓我看看你。孩子，讓我摸摸你……”就像一位父親感謝上帝送回他的兒子一樣。實際上，兩人的關系從朋友轉變為父子早在他們住在杰克遜島時就發生了。一天，沿河漂來一個破爛不堪的木箱子，里面有一具尸體。吉姆發現那是哈克的生身父親。但他沒有告訴哈克。由此，吉姆便由一位外人而成為哈克的父親。這位新父親不僅愛他的孩子，還“規范”他的行為。大霧后哈克回到木筏上，跟吉姆搞惡作劇。當吉姆發現哈克并不理會他對他的關切，反而取笑他時，他感到很失望，很氣憤。“那堆爛葉子是垃圾：欺騙、羞辱朋友的人也是垃圾。”吉姆的話很簡單，但透著尊嚴。從此，哈克意識到吉姆跟他是平等的，開始尊重吉姆。

“父親”原型往往代表權威，社會規范，在文學作品中筆筆皆是，如福克納作品《熊》中的山姆·法則斯是少年艾克精神上的父親：霍桑《年輕的好小伙布朗》中布朗在林中遇到的老者給了布朗極大的啟示：再如《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丹·考迪是蓋茨比精神、事業上的父親。

吉姆不僅是父親，同時也是哈克的精神伴侶。小說中雖有溫柔的索菲亞和善良的瑪麗等女性人物，哈克也曾為她們動過心，但是哈克真正的伴侶是黑人吉姆!兩人一起逃離他們所無法忍受的“文明”，沿河漂流，互相扶持，共渡危難。兩人之間的感情日益深厚，木筏就是他們的家。在經歷了格蘭福德和謝潑德森兩家族的世仇糾紛后，哈克死里逃生，逃回木筏。在木筏上，“哈克感到萬分高興，終于遠離了打斗：而吉姆也很高興離開沼澤。我們覺得木筏是最好的家了。其他地方總讓人感到窒息，喘不上氣來，可筏子不一樣，在筏子上你覺得自由、舒服的不得了。”(128)木筏是他們唯一的家，是哈克和吉姆共同的家園。

兩位男性之間的這種深厚的感情也已成為一個原型，體現在其他作品中，如《白鯨》中以實瑪利與魁克格之間的感情，再如《皮襪子故事集》中納蒂·班波與欽堪察庫克之間的友誼。

吉姆體現“父親”原型，沃森小姐則體現“母親”原型。通常評論者認為道格拉斯太太、薩利姨媽和波利姨媽體現“善良母親”原型，而將沃森小姐視為“失職母親”原型，但這實際上是一種偏見。沃森小姐其實與她們一樣體現“善良母親”原型，只是她不懂得如何讓孩子或黑奴了解她。他們總覺得她時時在挑剔他們。而實際上她也希望哈克“學好”，成為文明人，所以她會教他讀書祈禱。諸多指責挑剔后，她仍然要向哈克講述上帝的偉大，只是這個小男孩不喜歡罷了。同樣，因為她本性善良，最終給了吉姆自由。

《哈克貝里·費恩歷險記》在體現諸多原型的同時，也賦予這些原型以新的意義與特色。小說講述的是一個少年的成長故事，哈克所歷經的旅途既是地理意義上的，亦是精神上，同時亦是潛意識內尋找真正意義上的父親的旅途。密西西比河，這條美國民族的“母親河”不僅讓哈克感到寧靜與舒適，對其成長亦起到相當的作用。小說各人物也都體現某一原型形象，而他們的個性同時豐富所體現的原型形象。主人公哈克體現流浪漢原型，同時象征成長中的美國，哈克與吉姆的故事象征著美國社會摒棄種族偏見，學會接納、尊重其他種族的過程。而黑奴吉姆則體現“智慧長者、父親、精神伴侶”等原型形象，吉姆雖然沒有受過教育，而他追求自由，本性善良，由此可見作者馬克·吐溫的人文關懷。而令哈克感到難以忍受的沃森小姐等諸多女性人物則體現“母親”原型，只是她們以“文明社會”力量出現，她們努力教化哈克，只是哈克這個“玩童”的成長要倚仗自然之力，非人力所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