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拷問

摘要：《白鯨》是19世紀美國小說家麥爾維爾的代表作，是一個深刻的生態寓言，它告誡人們人與自然是平等且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從生態批評的角度對《白鯨》進行解讀，結合當今日益惡化的生態環境，進一步闡述了必須拋棄“人類中心主義”的觀點。人類應該努力尋求與自然的和諧共處，如果繼續像以往一樣對自然毫無節制的掠奪、殺戮，必然給自身帶來毀滅性的結果。

關鍵詞：《白鯨》人與自然 生態批評

19世紀后期，隨著人類工業文明進程的加快，全球環境的惡化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空氣污染，物種滅絕，生態危機的挑戰不斷加劇：洪水、颶風、海嘯、地震、高溫不斷出現。當人類不得不去面臨生命威脅的時候，我們是否能夠停下匆匆前行的腳步去思考一下人與自然之間到底應該是怎樣的一種關系呢?當人類開始關注外在的生存環境，重新審視并協調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于是逐步形成了一個新的視角一生態批評角度。

生態批評的文學模式形成于20世紀90年代的美國。1972年，“文藝生態學”(LiteraryEcoIogy)最早出現在美國學者約瑟夫·米克的作品中(Joseph W.Meeker)。1978年，威廉·魯克爾特(William Rueckert)首次使用了“生態批評”(Ecocriticism)一詞，提倡將文學與生態學結合起來，強調批評家“必須具有生態學視野”。(王諾，49)1992年，“文學與環境研究學會”成立，到現在為止會員已過千。生態批評也成了一種公認的文學批評流派。

雖然學術界對生態批評的研究起步較晚，但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生態觀卻早已有之。在我國的春秋時期，莊子就曾經說過“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從達爾文的進化論也可以看出：“人是由自然界進化而來的，人是自然的一個組成部分”：荷蘭的斯賓諾莎在他的《倫理學》中也曾經表達過：“一個人不是自然的一部分，是不可能的。”(斯賓諾莎，189)由此可見，人類與大自然是處于同一個生物鏈上的，人類并不比其他生物擁有更多至高無上的權利。

赫爾曼·麥爾維爾的《白鯨》發表于1851年，但在當時卻遭到人們的嘲弄與反對。的確，這本書運用了大量的筆墨描寫鯨類的知識。捕鯨的技能和裝備。再加上又運用了大量的典故與宗教故事，使這部作品的主題看上去似乎不是那么鮮明。但是，幾十年過去了，當人們再次拾起這部作品并從多個角度重新解讀的時候，人們發現這是一部巨著，正如D.H.勞倫斯所說的是一部“無人能及的海上史詩”。(勞倫斯，152)

作者麥爾維爾于1850年就開始著手寫《白鯨》，當年夏天因為重讀了莎翁的劇本有所啟發，又因結識了霍桑。所以直到1851年夏，才將《白鯨》定稿。在《白鯨》的序言部分作者寫道：“謹將本書獻給納撒尼爾·霍桑。以志我對其才華欽佩之忱。”在《白鯨》出版后，麥爾維爾寫信給霍桑說：“我寫了一本邪書，不過，我覺得象羔羊一般潔白無疵。”說是一本邪書。是因為這本書記錄了發達的技術手段下血腥的捕鯨史和人類心靈之惡的見證史。當他鼓足勇氣把這一切都說出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內心很坦然，有一種出生羔羊的純潔感。

1851年《白鯨》出版后，卻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1891年麥爾維爾病逝，當時人們竟然不知道《白鯨》的作者是誰。在經過了半個世紀的湮沒后《白鯨》才得以被重新認識，閃爍出耀眼的光芒。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小說之一。這是一部充滿浪漫主義氣息和現代精神的預言小說，成為了向人類表達人與自然關系的媒介。

西方文學素有“藍色文明”之稱，如果說黃皮膚的中華民族是“大地之子”，那么希臘民族則是“海的女兒”。(易中天，60)我們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可以說是一個由海洋組成的水球_藍色海洋不僅給了人們無數詩意的遐想同時也是地球上偉大生命的孕育之地。在許多的文學作品當中，大海常被比作母親，不僅因為她是生命的發祥地，也因為她有著母親一樣的博大胸懷。在這部作品當中，大海被賦予了無限的魅力：“在海洋上，春天差不多是老守在熱帶的永恒的八月天的門口。那種暖洋洋而涼爽晴朗·鳥語花香、豐富多彩的白晝，就像是波斯那種盛冰果子露的水晶杯子，堆積著一片片堆著玫瑰香水凝成的冰雪……(麥爾維爾，175)而到了夏天，海洋又像是一幅幅明顯的畫像，其中又滲透了人類與自然、深藍無比的靈魂，讓人沉醉。”(222)大海的美充滿了神秘感，讓人沉醉其中。大海還是一個巨大的生命家園，海洋以其強有力的孕育力，生養了許多生物。作者寫道：“眼不能見的水底下，是海洋生物在流來滑去。”(386)

同時海洋對從這里走向陸地的人們有著很強的包容性。在小說的開始，以實瑪利一出場就大談特談對大海的那種渴望，“岸上也沒有什么特別教我留戀的事情，我像我還是出去航行一番，去見識見識這個世界的海洋部分吧。這就是我用來驅除肝火，調劑血液循環的方法。”(1)由此可見，大海在以實瑪利的心中是一片凈土，可以放松心情也可以凈化心靈。大海以其寬容的胸懷接納它的兒女，給他們以心靈的棲息場所。

在現代生態主義的關照下，《白鯨》的生態世界里既有亞啥為代表的人類中心主義者對大自然的殘酷掠奪，也有以實瑪利為代表的對人類的暴行的覺醒。作者通過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態觀的對比和這兩類人的不同結局，意在告訴人們：人和動物是完全平等的，大家同處于一個星球上，人類應該保持一顆善良、寬容的心，這樣才能與大自然和諧共處。“人類沒有意識到自己是自然的一部分，征服自然的最終代價就是埋葬自己。”(Rlchel Carson，27)我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人類不過是自然的一部分，也不是自然的主人，他必須承認自然的權利，尊重自然規律，必須以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為唯一尺度來衡量自己、衡量萬物。

著名的生態思想研究者唐納德·沃斯特明確指出：“我們今天所面臨的全球性生態危機，起因不在生態系統本身，而在我們的文化系統。”而這種文化系統正是支配了人類意識和行為數千年之久的“人類中心主義”。他們認為：人類處于自然界的中心地位，凌駕于自然界萬物之上，是世界的主宰，人類擁有任意處置萬物的權利，統治并支配著自然，人類與自然是征服與被征服，改造與被改造，控制與被控制的二元對立關系。人類的利益是唯一的也是最高的利益，一切都以人類的利益為最終價值判斷標準。

在這部作品當中。亞哈就是人類中心主義的典型代表。他也的確是人如其名(亞哈是以色列的第七代王)。亞哈在海上漂泊了40多年。不愧為捕鯨業中的君王。在這幾十年當中，亞哈背井離鄉，拋妻別子，過著十分艱苦的海上生活。但在遇到白鯨莫比·迪克之前，鯨魚只是亞哈為了生存而要去捕獲的獵物而已。因為鯨油·鯨脂等等能夠給他們帶來豐厚的利潤，才能維持他們的生活。以亞哈的勇氣和膽識，死在他標槍下的鯨魚可謂不計其數，但在白鯨莫比·迪克出現，尤其是咬掉亞哈的一條腿之后，亞哈追捕白鯨的過程已經完全變了味，充滿了狂熱和暴躁，捕鯨之旅卻成了亞哈的復仇之旅。

堅定的復仇心理使得亞哈展開了為期三年的追捕之旅，同時也對整個海洋生態系統進行了三年的嚴重破壞。在亞哈看出，他接下來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莫比·迪克，復仇的火焰已經燒到了他的心里，這就使得亞哈聽不見任何人的勸告，他的執著精神確實令人生畏。在最后一章中，大副斯達巴克與亞哈發生爭吵，他對亞哈說：“現在放棄，還來得及，你看!不是莫比·迪克要找你，而是你，也正是你要瘋狂地找他阿!”(798)可是亞哈的自然觀和人生觀就是：“太陽侮辱了我，我照樣要揍它。”按照亞哈這樣的說法，人類只有與大自然抗爭到底，才能分出誰強誰弱來。殊不知，正如恩格斯曾經告誡我們的一樣，“我們不要過分陶醉在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都報復了我們。”是的，經過三年的追捕，亞哈的目的實現了，他報仇成功因為莫比·迪克被殺死了。但亞哈自己也葬身大海，所有的船員除了以實瑪利之外無一幸免。如果說白鯨咬掉亞哈的一條腿是大自然向人類發出的警告的話，那么最后整船人的命運就是大自然用自己的行動告訴人們：在自然面前，人類永遠無法取得最后的勝利，人類對大自然其他生命的漠視，必然導致自然與人的對立與疏遠，后果將無法想象。

早在18世紀的美國就有了捕鯨業，《白鯨》這部作品就是以作家麥爾維爾本人的親身經歷為依據的。在當時的美國社會，捕鯨是美國積累財富的重要來源。鯨油是人們日常生活中點燈照明的不可或缺之物。在許多人看來，從鯨魚身上是可以獲取暴利，捕鯨業也是充滿血腥但又是非常刺激的。但是，在作者眼中，鯨魚則是自然的化身，是上帝造出的大魚，更是美的代言詞。作者曾經感嘆：“據我看來，從這里，我們就看出一種堅強獨特的生命力的罕有的價值，看出了厚墻固壁的罕有的價值，也看出城府深廣的罕有的價值了。人啊!你應該禮贊鯨，以鯨作為你的楷模!…在動物中，能像鯨那么碩大的又是多么屈指可數呀!

鯨的美不僅僅來自于它碩大的身體，還來自它的外形輪廓。鯨尾的擺動能產生一種令人驚駭的美感“它給日色一照耀，塞似一股靈光，似乎從海里冒出了一個光耀奪目的神明。”(326)我們還應該把鯨看做是一種不朽的動物，“它在大陸還未突破洪水而出現之前就在海洋里游來游去，它還曾經游過杜依勒利宮，溫莎宮，克里姆林宮從前的地基。在諾亞的洪水中，它根本不把諾亞的方舟放在眼里，如果世界還會再發洪水，象荷蘭那樣_連老鼠都給淹得干干凈凈，那么，這種永存的鯨也還是會活下去，而且會高聳在赤道的洪水似的浪峰上，朝天噴出它的唾沫，表示蔑視呢。”(648)白鯨莫比·迪克作為鯨中之王，它的美更是無需贅述了。“那一大團乳白體，被水平線上那個閃耀的太陽一照，至象是一片亮晶晶的乳色玻璃，在早晨的湛藍的海里閃閃發光。”(362)不經意間，白鯨被賦予了某種神秘的魔力。

雖然捕鯨業可以帶來巨額的利潤，但是在作品中，作者對于此還是給予了毫不留情的批評。“現在，這只巨獸的周圍都涌出一片紅色的潮水，好像水打山崗上流下來而匯成的一條小溪流。它那痛苦的身體不是在水里，而是在血里滾動，鮮血在他身后踴騰起幾英里長。斜陽在海里這個殷紅的池沼上嬉戲，回光反照在大家的臉上，由此大家都像紅種人，各個面孔紅彤彤。”(402)“這條鯨的垂死掙扎逐漸衰弱了，又在慢慢地滾出來，身體翻來騰去，呼吸急劇，格格發響，煞是怕人，噴水孔抽攣地張張縮縮。最后，進射出陣陣凝結的紅血，宛似葡萄酒里的紫色殘渣，它的心臟已經炸了。”

適度的捕鯨是可以的，但毫無節制地捕鯨就造成了鯨魚的種群數量急劇減少，雖然鯨魚可以說是海中之王，不懼·怕任何生物，但是他們面對人類貪婪的欲望卻無法抵抗。亞哈作為捕鯨船上的一員，他的殘忍不正是人類對自然的態度嗎?人類之所以如此野蠻是因為對動物充滿了欲望，動物在他們的心中只是錢的代言詞。本書的第105章的標題就是“鯨的龐大身軀會縮小嗎?——它會滅絕嗎?”人類面對自己的屠殺也不禁會問到如此的問題，要知道雕一讓它們懼怕的就是人類。在作者看來，鯨魚是自然的化身，代表著大自然的力量，鯨類擁有自己的生存權利，而且具備比人類更崇高的尊嚴。我們應該尊重這個偉大的生命。

以實瑪利這個名字在圣經中的意思是“上帝垂聽”。所以，他是亞哈的捕鯨船上唯一幸存下來的人，也正是通過他向世人講述了捕鯨船上那一幕幕驚險刺激的故事。已故加州大學教授喬治·斯圖爾特認為《白鯨》其實是由兩部小說改編而來的，小說前部是以實瑪利的歷險故事后部是亞哈的悲劇行動。(F.O.Matthiessen，59)以實瑪利是一個富有探索精神的人，作品以“叫我以實瑪利吧”為開場白，充滿了親切感。他又是一個厭倦了世俗社會的人，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到了大海上，“這就是我用來驅除肝火，調劑血液循環的方法。”(1)他想遠離陸地，走進大海，認識白鯨，親近大自然。他眼中的大自然充滿了神秘感，時而波濤洶涌，驚濤駭浪，時而又寧靜柔和。

在船上的那些日子讓以實瑪利的心靈一次又一次地被震撼了。“當我們伏在船舷邊往下凝視時，卻另有一個更為奇特的天地映入了我們的限簾。這些剛出生的小鯨就如小孩在吃奶時，安靜而定睛地撇開一下母親的胸脯，望一望別的地方，一邊又在精神上飽享著一種神秘的追懷——它似乎在往上望著我們，但又不象在望著我們……那些游在它們旁邊的母親，似乎也在悠閑地望著我們。”這是一群多么可愛的精靈阿!此情此景讓以實瑪利在鯨魚們中間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和祥和的感覺，他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這種沉靜和超然正是他心靈深處最最渴望的，也是他從陸上到海洋里要尋找的那種感覺。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仍然在參與的捕鯨行動，以實瑪利感到了一種厭惡和愧疚。一天晚上，當他重新去看“裴廓德號”的時候，“這艘載著野人，負著大火，在燒死尸，正在沖進那黑暗的深淵里，向前奔趕的“裴廓德號”，似乎就是那個患偏熱癥的船長的心靈的具體的復本。(592)他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從內心深處開始對人類的暴行有了覺醒。正是因為以實瑪利對自然的崇敬和熱愛，只有他一個人能夠幸存下來。這是作者的刻意安排，也是因為他與自然的關系是最親密的。最后當他劃著小舟靠岸時，可以看出他對大自然懷有的深深敬意和感恩之情。

當今的世界，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與進步，人類的物質生活越來越豐富，可是精神世界卻越來越匱乏和空虛。同時，人類以自我為中心的意識在物質利益的誘惑下不斷加強。面對這樣的情況，從生態批評的角度重新解讀《白鯨》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和諧一直是人類所追求的理想狀態，也是人類社會的發展趨勢。和諧其實表達的就是“真、善、美”的意思。這不僅僅是指人與人之間的和諧，更多的是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正因為此，“生態文明”的提出就具有了十分深遠的意義。一部小小的海上冒險故事，之所以被稱為“無人能及的海上史詩”是因為它對人生和社會都提出了深深的思考。我們只有一個地球，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家園，我們應該懷著一顆感恩的心與自然和諧共處，惟有這樣，才能實現人類最終的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