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潛伏》所表現出來的獨特的影視形象,再一次驗證了后現代中國在消費時代的尷尬境遇,這種消費社會對價值主體的消費詢喚功能,首先表現在對價值主體意義性的曖昧和多義性闡釋,其次以紅色意識形態為外殼的,世俗性與傳奇性的結合,再次是接受群體改變的表現,同時也是受眾群體心理需要的反映。在對“余則成”式的消費主體形象的詢喚之中,其文化抵抗的意味和文化媚俗同時存在,共同構成了一個矛盾百出、卻充滿了魅力的形象。
關鍵詞:《潛伏》 諜戰電視劇 主體詢喚
2009年,諜戰劇《潛伏》的熱播,一時間使得熒屏變得諜影重重,各路神通廣大的特工相約匯集到各度地電視臺的黃金時段,一展身手。比如央視一套播出的《誓言無聲》的續集《誓言永恒》、濟南電視臺新聞頻道全國首播的《勇者無敵》、東方衛視和重慶衛視聯手開播的《秘密圖紙》等。其實,早在2002年,隨著《誓言無聲》的開播。一系列諜戰作品紛紛上馬。掀起了中國電視劇市場的第一輪“諜戰熱”。這其中有表現新中國成立前夕隱蔽戰線殊死較量的《梅花檔案》和《一雙繡花鞋》,也有將間諜戰、密碼戰、無線電偵聽等熔為一爐的《暗算》,還有展現抗日解放戰爭大時代背景下的《紅色追擊令》。而無疑。《潛伏》是一系列諜戰劇的一個高潮。那么。是什么造就了新中國第二次諜戰題材影視的熱播呢?在《潛伏》這個獨特的文化現象背后,又隱含著怎樣復雜的意識形態沖突和文化構成因子呢?
一
首先,從外部文化因素上看,《潛伏》的出現,絕不是孤立的文化現象。諜戰電視劇受到如此之追捧,不外乎以下幾點原因。首先,官方指向。今年作為新中國成立60周年,各大影視公司紛紛推出自己的作品“獻禮”。而諜戰劇既符合“獻禮”的要求,投資又遠遠低于戰爭劇,而且收視率還有保證,對各影視公司和電視臺來說,其超高的性價比具有很大的誘惑力。其次,懷舊情結。諜戰劇的另一個名字叫“反特劇”,早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羊城暗哨》、《秘密圖紙》、《國慶十點鐘》《跟蹤追擊》等一批反特題材的影片就深受歡迎,由此形成了中國觀眾長期以來的反特故事情結。而如今一些列諜戰劇紛紛被翻拍,其實就是要激發起觀眾的懷舊情緒,滿足觀眾的反特故事情結。最后,群眾基礎。諜戰劇題材的本身,就有著天然的吸引力。劇情緊張,懸念叢生,觀眾可以跟著劇中的線索推理、思考。
如果說《誓言無聲》拉開了諜戰的“序幕”,那么《暗算》就是諜戰劇火爆熒屏的“第一槍”,而開篇提到的《潛伏》則為諜戰劇在中國電視市場的持續走紅注入了一針“強心劑”。除了繼承以往反特故事之傳統,《潛伏》成功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在于其準確的把準了當今時代之脈搏,為諜戰劇的主題構成和傳播方向重新洗牌。而其中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即為其巧妙地借用了職場與官場的敘事規則,讓觀眾聯想到如今辦公室里的競爭法則。甚至有網友根據劇中情節總結出了辦公室“潛規則”20條,并發表了《余則成教你職場生存》的網文。雖然很多評論對此不以為意。認為將一部影視作品解釋成職場教材,不免有荒唐之感,惡搞之嫌,是一種“權謀文化”的表現。無意探究兩種觀點孰優孰劣,事實上。這兩種觀點都從正反兩方面承認了這部電視劇已經不再遵守傳統諜戰劇非白即黑的模板,而是順應了時代的潮流,開辟了“諜戰”、“反特”這一特殊題材電視劇市場定位的新紀元。
二
而從深層次的文化元素來分析,《潛伏》所表現出來的獨特的影視形象,雜糅組合的大眾意識形態,都再一次驗證了后現代中國在消費時代的尷尬境遇。可以說,這是新形勢下意識形態復雜的詢喚狀態的表征。例如,在阿爾都塞看來,意識形態既有一種現實的維度,又有一種再現的維度(神話、概念、觀念、形象),它常常利用影視這種媒介工具來完成自己的企圖。同時,在通過影視來實現意識形態意圖的過程中,主體形象的“詢喚”是十分重要的:“所有的意識形態都具有把個體‘建構’(constructing)成為主體的功能(意識形態本身就是被這種功能所界定的)”。影視媒介正是通過形象暗示、他者的對比、意義的闡釋、類型的改寫,這些行為吸引人們注意(召喚),逼迫個體去發掘意義,并迫使他們參與這種實踐。為什么在解放初期,那些在諜戰片中英武不屈的英雄,變成了一個個價值觀曖昧的“余則成”?在“革命”的符號被掏空之后,這些革命的紅色主體,便被消費經濟詢喚成了具有價值增值性的符號轉喻體系。中國的諜戰劇早在上世紀50年代就初見雛型,當然那時更主要的功能是政治傳播。
這種消費社會對價值主體的消費詢喚功能,首先表現在對價值主體意義性的曖昧和多義性闡釋。從50年代到文革時期一直到改革開放前,諜戰劇或俗稱“抓特務電影”始終是最受歡迎的類型電影樣式之一。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之下,群眾有著強烈的“斗爭”心理,而這類影片無論是從輿論導向還是受眾基礎的角度,都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隨著政治局勢的逐步變化和兩岸關系的日益發展,諜戰劇在新形勢下自覺承擔起了構建新的輿論導向與價值傳遞的媒介功能。比如在《潛伏》中。觀眾似乎很難找出一個反面人物,以往諜戰劇中老奸巨猾、殺人如魔的特務形象在今天看來已經是有血有肉,有追求、有才干的“好同志”。除了“站錯了隊”這個關鍵性的問題。劇中的國民黨人物表現出的為“黨國利益奮斗終生”的精神也令人感動。
其次,以紅色意識形態為外殼的,世俗性與傳奇性的結合,也是該劇在意識形態策略上的一大特色。一方面。避免了不必要的“出格”所造成的麻煩。另一方面,又迎合了大眾的獵奇心理。一方面,將意識形態做傳奇性的消解,在某種程度上瓦解了紅色意識形態的內在緊張:另一方面,又以一種“軟性”的姿態,在另一個側面,強化了意識形態的規訓性。這種奇特而悖論的作用。也許就是中國特色吧。正如有的評論指出,編導的絕頂聰明在于善于制造亮點,突出亮點,讓閃爍的亮點在故事中融匯成灼人的光芒,緊緊吸引了公眾的眼球,俘獲了觀眾對同類影視作品的期待和盼望。在我看來,編導在忠于反特影片弘揚“真善美”的基礎上,大膽創新,敢為人先,特別善于在主題抵達的公共盲區中挖掘最能觸動觀眾軟肋的東西,特別善于在敵我雙方你死我活的斗爭中尋找傳統影視劇鞭長莫及的意識形態的某些禁區,特別善于在人情、感情、愛情、師情、友情上做足了文章,并把反法西斯戰爭、國共內戰等重大歷史的風云變幻,戴笠、鄭介民等重要歷史人物的生死浮沉與跌宕起伏的劇情有效地融合在一起,讓觀眾在刀光劍影中探幽歷史,在暗流激浪中感受人物。這種傳奇性和世俗性的結合,是顯而易見的。比如:赤膽忠心、愛憎分明的“峨眉峰”、“深海”余則成既要潛伏在敵人心臟多方較量,又不得不在真情假愛中承受著良心、道德、情感的博弈:貌似圓滑、老謀深算的軍統局天津站協助站長吳敬中既要頑固地效忠黨國利益,又不得不為了后路而貪贓枉法,強取豪奪:軍統的忠實走狗馬奎、陸橋山勾心斗角、相互猜忌,卻恰恰被余則成利用,并各個擊破,特別是余則成單槍匹馬暗殺了李海豐、張冠李戴剪除眼中釘馬奎:繡春樓刀殺袁佩林,陸、李鷸蚌相爭,余則成盡收漁翁之利。成功穩坐副站長:軍統潛伏在延安的“佛龕”和我黨被俘人員的神奇交換等等情節。處處柳暗花明,時時山重水復;忽而苦樂莫辯,忽而真假難妨。同時,對男女情感的凸顯。也是傳奇性和世俗性對紅色意識形態的一大“補遺”。《潛伏》通片把“情”字演繹得淋漓盡致,卻并沒有落入傳統桎梏和固有套路,在余則成和左藍、翠平、晚秋3個女人撲朔迷離的感情戲中,編導并沒有在動作上、感官上的強烈刺激,而是在細膩的情感糾葛、濃郁的愛情色彩、深沉的心靈交流、震蕩的人生感悟中展示內心,引導觀眾和凄美的情事一起大喜,犬悲,大嘆,大悟。
再次,這是接受群體改變的表現。50年代的諜戰劇。其受眾群體以工人階層為主。電視劇作為主流媒體,表現黨派之爭、階級之爭是其義不容辭的職責。這一方面順應了時代特征,另一方面滿足了觀眾心理需求。而隨著經濟的發展,社會的進步,中國人口的職業構成比例發生了重大變化,都市化進程中以職業白領為主體的新型階層迅速興起,并大范圍的蔓延開來。這些觀眾大多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所從事的是知識經驗密集型的工作。他們對于表現黨派、階級斗爭的影視作品沒有強烈的心理期待,這也從觀眾層面促使了諜戰劇不得不打破傳統套路。而《潛伏》的編導敏感的掌握了這一變化趨勢,將矛頭指向新興受眾群的關注焦點——職場、官場、商場。利用諜戰劇以往的敵我斗爭寓意職場、官場、商場的爾虞我詐,而其處理方式則含蓄委婉,不露痕跡。但每逢關鍵環節,必有隱喻暗含其中,而電視機前的觀眾的確是知者自知。不同的人可以從中得到不同的生活體驗。
最后,這是受眾群體心理需要的反映。相比之下,最近幾年圖書市場也刮起了一股“職場旋風”。《杜拉拉升職記》的熱潮依舊不減,不僅在各大暢銷榜高居不下,而且陸續被改編成話劇和電影。而隨后的《杜拉拉2華年似水》、《白骨精列傳》、《丁約翰的打拼》等職場小說也紛紛登上了書店的推薦書目。這一現象的產生不得不說和大的經濟形勢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金融危機、裁員減薪、大學生就業難等等問題,使得職場中和職場邊上人人自危,四處求取真經度過難關,職場小說成了他們首選的準教科書。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潛伏》的編導慧眼獨具的看到了市場所需,將職場中的處事為人之道轉移到了斗爭更為激烈、茅盾更為尖銳的軍統特務機關。這也就難怪為何有人可以從該劇中總結出職場的生存法則和辦公室的潛規則。
2008年年末在廣電總局報批的諜戰劇高達60部之多,中國電視劇習慣性的一窩蜂“扎堆”原則又一次得到了驗證,而期間,文化工業對價值符號的改寫和篡奪。更令人憂心忡忡,又深思不已。阿多諾認為,所謂“文化工業”,就是采取了標準化的生產方式和虛偽的個性化形式,讓文化變得高度一致。而市場法則進入到藝術領域中,讓文化變成了商品。扭曲了藝術家的人格,損害了受眾的審美能力:而文化工業以虛假的承諾、成功的神話來維護著意識形態的統治,以提供娛樂的方式來讓人們逃避現實。麻痹著消費者,讓人們停止反思,不再反抗,認同于現行的秩序。然而,問題的復雜在于,在對“余則成”式的消費主體形象的詢喚之中,其文化抵抗的意味和文化媚俗同時存在,共同構成了一個矛盾百出、卻充滿了魅力的形象。這也許就是后發現代中國的歷史境遇給我們提供了獨特的文化體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