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電影《高興》改編自著名作家賈平凹的同名小說,在從小說到電影的改編過程中,出于票房與敘事的考慮,創作者對原作人物有所修改,同時增加一些細節刻畫。這樣的改編極大的增強了影片的觀賞性,一定程度上迎合了大眾心理,從電影的敘事方法上我們可以看到創作者極力避免城鄉文化沖突的策略性思考。
關鍵詞 底層敘事 《高興》 城鄉壁壘
90年代以來,伴隨著一批新銳導演的艱難成長,底層逐步步入影視的表現視野,底層表述觸及了敏感而尖銳的現實,打破了長期以來底層匿名的文化狀態,如今底層電影正在從相對非主流的狀態成長為一種新的主流,為底層代言正成為一種知識話語的新時尚和當代中國影像的新奇觀。《高興》作為這種新主流電影的再次實踐,將“歌舞劇”、“方言說唱”與“大眾消費”進行了成功的嫁接。作為一部有著經典悲情原著做基礎的改編電影,《高興》最終以喜劇的形式與觀眾見面,原著中深沉嚴肅的人生主題被極大地削弱,底層生活的沉重與艱辛被刻意的稀釋,可以說改編之后的電影是一部好看的電影,好看的代價則是以降低了原著的思想深度來實現的,除卻票房的考慮,這與導演的創作風格也是密不可分的。這樣,便奠定了適當涉及現實卻不觸及底層沉重生活的基本基調。
為了達到上述目的,影片首先從人物著手進行改造,原著中劉高興之所以來城里打工,是因為“我這一身皮肉是清風鎮的,是劉哈娃,可我一只腎早賣給了西安,那我當然要算是西安人”,賣腎的原因是說媒的王媽說“你必須蓋新房”,在電影中這一段是以陜西方言說唱的歌舞形式予以表達的,而且賣腎的細節也被省略了,這種“雷人”的表述形式早已將原著嚴肅的人生底色消解殆盡,加之造飛機的小人物、大志向,從而將原著對小人物在壁壘重重城市中尋找“幸福”的碰壁與無奈成功置換為樂觀加奮斗加運氣等于成功的主流敘述模式。改造后的劉高興除卻了底層悲苦的命運底色。成為一個樂觀,積極,奮進,有理想的逐夢者同時兼具傳統敘事中關于農民的所有美好特征,這樣的改造還有更進一層的目的——有效回避城鄉;中突這一敏感話題。
《高興》講的是農民進城打工的故事,農民進城就會碰到許多的問題,這些問題在電影中也有適當的表現,但是農民進城的種種尷尬處境都被巧妙的化解、稀釋,這得益于故事人物的性格塑造,劉高興樂觀、積極、奮進,集中了傳統敘事中關于農民的所有美好特征,電影改造之后的劉高興多了一份大眾文化訴求的品味與最求,更易于為城市人所接受,而五富作為影片中時時刻刻相伴在劉高興身邊的男二號,則貪財、懶惰、懦弱、承載了城里人對農民的所有鄙夷與厭惡,由于他懶他饞他窩囊,他目光短淺,于是觀眾也就從個人情感上選擇接受了導演對這一愚昧落后農民蔑視的情感立場,城鄉對立的尖銳轉嫁為對五富卑劣,粗俗的挖苦,調侃,進而有效地實現了階級立場向個人情感的成功置換。對于這樣一個粗俗的農民,進城后的種種困境與不公便全然歸咎于其個人,困境中的尷尬更是被巧妙地轉化為笑料,農民進城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住的問題,高興與五富的居住環境困境,便被五富一個泰山壓頂式,高空躍落的笑料設計所稀釋。這樣的人物定位將農民的優缺點一份為二,整體的農民形象被抽象為兩個極端,有效回避了城鄉沖突。
電影中的細節設置進一步完善了整體農民形象的分離。劉高興每次都會將一束野菊花送給收破爛途中那位輪椅中的老人,他與野菊花的出現,仿佛是一束陽光照進了老人沉悶而絕望生活。這一舉動有兩層含義,首先,在底層價值虛無化的今天,似乎只有設置一個比底層更加弱勢的殘疾人,在對比中底層的價值與意義才能得到體現與確認。另外,其中不乏含有以鄉村拯救城市的意味,老人象征傳統的衰亡以及與現代的隔閡,其孤獨而又無奈的生活處境正是城市缺乏溝通與人情的真實寫照,沾滿新鮮泥土與原野芳香的野菊花是民間生命與真情流露的自然凝結,現代都市人的敏感與脆弱需要來自民間的拯救,盡管這種拯救所顯現的效果是微薄亦或蒼白的。從這個意義上說野菊花可被視為電影創作者所寄予劉高興的救贖希望。電影中的劉高興除了拾破爛,還有一項更加偉大的計劃——造飛機,相對與這個宏偉目標,收破爛道顯得是副業了,與之呼應,原著小說中劉高興身邊的簫換成了模型飛機,電影中模型飛機第一次出現是在劉高興離開清風鎮,坐上趕往西安的大巴途中,當五富問道“哥,你的理想是啥?”畫面中模型飛機從車窗外緩緩升起,飛離黃土,飛離群山,飛向遙遠而廣闊的藍天,除卻電影敘述轉場的需要,飛機是逃離大地,擺脫現實羈絆的符號象征。象征了劉高興脫離農村的狂喜。與之相比原著小說中與之時時相伴的簫則代表了劉高興綿綿不斷的鄉愁。電影創作者試圖切斷其與鄉土的聯系,從而將其塑造成一名樂觀,執著的奮斗者形象。相對與劉高興的細節改造,五富兩次一片狼藉的嘔吐場景則暗示了進城農民對城市文明的威脅。甚至當五富再次復活也是以嘔吐為標識的,暗示了農民鄙俗本性的不可改變。
似乎這樣的改造還還遠不足以消弭城鄉間高聳的壁壘,電影相對于原著對環境的改造也就顯得隨理成章了,原著中有著大量初到西安以及收破爛場景與環境的描寫,而在電影中社會環境交代簡單,確切的說是人物關系單純化,原著中有這樣一段關于吃飯的描述。
“這頓飯吃得不錯。老板問:可口不?我說啥都好,就是豆腐差點。老板說:豆腐當然沒有肉好吃。我說:豆腐太軟,夾不起來。老板說:哪有豆腐不軟的?我說:我們老家的豆腐能用稱勾子鉤了稱哩!老板說:那你在家吃豆腐跑到城里來干啥?哦本來好心好意給他提建議的,他卻不善良……”對比影片中的同一場吃飯場景,老板熱情洋溢的招待兩位客人,伴隨著本地方言說唱組合黑煞樂隊節奏強勁的背景音樂《陜西美食》,五富一番狼吞虎咽,飯桌上盤碗堆疊,鏡頭轉換,攝像機搖過“西羊市”碩大的牌匾,五富不斷的飽嗝與街道兩旁各式的本地小吃相映成趣,濃郁的地方特色,另類的西安美食文化宣傳。可就是少了將主人公置于其中生活于其中的生活厚重感,兩人道顯得來西安不是打工,更像是旅游。同樣,電影中農民進城之初,撲面而來的高樓,節奏強烈的說唱音樂,快速切換的畫面,像極了一部城市宣傳片。
作為一部底層電影,《高興》基本能夠如實反映底層生活,但對于通俗文化的過于借重與妥協使得電影流于新奇形式,相較于原作思想深度受到極大的削減。當然底層敘事并非是要原生態的記錄底層生活事實,面對需要租用主流話語來確認其“自主性”因而不能自我言說的底層,是否站在底層立場,以底層生活為基礎,以底層價值為訴求,考驗著知識者底層表述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