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谷崎潤一郎代表作《春琴抄》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頗具特色,身為傳統美如性代表的主人公春琴表現出“叛逆”性的一面,而佐助“丁稚”的社會身份和小說高潮“刺目”的設定分別反映“反社會、反現實”的特點,充分體現唯美主義文學作品的“批評”性格。
關鍵詞 《春琴抄》 批評性格叛 逆反 現實
《春琴抄》(1933)被譽為表達日本傳統美、古典美、陰翳美等的典范之作,作為日本唯美主義大家谷崎潤一朗文學的代表作一直以來都被視作體現日本傳統美之集大成者,表現東方式的感覺美、虛幻美,是谷崎文學“美意識”之結晶,是作家脫離惡魔主義回歸日本傳統的坐標性創作。然而試分析“春琴”與“佐助”這“因奇妙姻緣而朝夕為伴的師徒二人”的人物性格、身份設定以及情節安排,不難發現作品強烈體現著唯美主義的“批評”特性。
一、谷崎作品特點
日本明治末時代混亂,社會壓抑,世風卑俗,思想言論不自由,明治40年代的文學舞臺上活躍著自然主義文學,作家平淡、如實描述日常生活,充滿鄉村式的風格。然而唯美主義作家谷崎潤一朗的作品不是單純的對現實的寫生,作者是在想像的世界里,將人類對生活的感受用較之現實更為濃墨重彩的描繪。顯示的是江戶情趣、中國情趣以及對西方的向往,描繪了一個純都市文化的、華麗浪漫的虛構世界。“排斥寫實。耽于感覺、幻想和人工的技巧”的創作特點與當時的主流文學——自然主義文學風格迥異,作品鮮明的反自然主義文學的特征使得谷崎甫入文壇即令世人震驚,小田切秀雄稱“唯美派暴露了明治時代的秩序和良俗的虛偽面孔”,反社會反封建,反對當時文學潮流,批判文壇主流“私小說”創作的所謂現實主義,乃至唾棄社會習俗。谷崎文學就是在反自然主義文學的浪潮中應運而生,問世之初便已烙印上“批評文學”的性格,在日本文學史上有其不可忽視的個性化地位。
二、春琴形象的“叛逆”面
谷崎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的女性人物形象,女性美、女體美貫穿谷崎文學始終,尤其是前期文學主題,谷崎文學的“美”離不開女性,尤其是女性軀體,以夸張的“惡”為鋪墊,或與道德發生;中突的“美”,完成對“永恒女性”的追求。谷崎文學“女性美”的理念與唯美主義緊密相連,但是相較于《麒麟》中“南子夫人”盡顯中國風情,《癡人之愛》中“奈緒美”的歐化情結,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春琴”沒有過多顯示其絢麗多姿的一面,試圖塑造出一個作者心目中符合日本傳統美的“完美女性”。
回顧歷史,“婦德、婦言、婦容、婦工”所謂的“四德”行為枷鎖是中國封建社會優秀女性的根本標準,一直延續幾千年。日本深受中國影響,“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觀念也制約著日本封建社會婦女的生活。這一文化背景下“德言容工”禮教束縛應當是對當時女性的嚴重桎梏。然而,三從四德的陋習在精通漢學的谷崎筆下通過“春琴”性格特征予以批判。
“春琴幼而聰穎,且芳姿端麗,高雅絕倫,其師常嘖嘖贊嘆曰:‘潛哉此兒!論其才華與資質,必將揚其美名于天下,誠可寄以厚望然而生為良家女子,謂之幸耶?抑或不幸?春琴自幼學問習字,上進頗為神速,凌于二兄之上。”’
雖說按日本當時社會習俗,江戶末年良家小姐無不幼小時期就學習藝術,但是女主人公“春琴”出生富裕家庭,天生美貌聰穎,在四德中敬陪末座的“婦工”方面“春琴”更是擁有常人無法比擬的完美琴技,春琴引以為傲的高超技藝,幾乎能令世人為之折服。然而先后遭遇盲眼、毀容,真可謂是“惜哉此兒”。
而“四德”首要標準的“道德”呢?“女子無才便是德,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早在谷崎初期作品中便已借助孔子之口闡明了谷崎文學中道德與美的關系。春琴自恃才高貌美,態度傲慢無理且一味追求奢華享受,對仆從兼弟子的佐助言辭刻薄,嚴厲苛求。另一方面,與家人疏離,先后生下的私生子也都送給別人。可以說是一個離經叛道、母性缺失的“叛逆”女性形象。尤其在與佐助的關系上,春琴非常討厭把她和佐助看成是夫妻。嚴守主仆之禮、師徒之別。春琴父母曾經有意把佐助聘為女婿。而春琴竟冷冰冰地嚴詞拒絕,說自己終生也不想嫁人,特別是嫁給佐助這類的人,連想都不曾想過。小說背景設定在大阪這個日本的工商業重鎮,大阪在結婚的問題上講究門第、財產、資格、地位等等,是商人擺闊的地方,其封建習氣可想而知。因而春琴這樣驕矜的的舊式小姐,不僅是礙于主仆身份的制約,即便生下了佐助的孩子,仍舊把祖祖輩輩有著充當家奴血統的佐助看得很卑微,終其一生相依相伴卻不愿完成世俗的婚姻。尤其是站在男權為中心的傳統文化心理特征來看,“春琴”的形象更是對男權心態的典型批判。
何謂“美”?擺脫“德顏容工”的封建主義世俗標準旗幟下女性的“美德”的欠缺,谷崎文學世界里“美”即為“德”,這是對女主人公“美德”的定義。盲眼美少女春琴二十歲那年,以春松檢校逝世為契機掛起了琴師的招牌開始獨立生活。一個獨立自主,不依賴丈夫,不服從于社會規范,眼盲心不盲的獨立人格女性,憑借出眾的才華,駕馭支配自己的人生,顛覆了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價值觀、人生觀。
三、“佐助”的“反現實”面
春琴每日由家中“丁稚”佐助牽著手去學藝。佐助家里也是開藥房的,十三歲開始到鳩屋當學徒,對于佐助來說,鳩屋家就是他世世代代的東家。一般說來,他以新來的年幼之身為身份高貴的小姐帶路似乎有點于理不合,雖說佐助本人當時對春琴指定給他的這份差事覺得無上光榮感恩不盡,然而不能不提起當初他是以繼承祖業為目的才來到這里學徒的。
日本江戶時代的商家多招收10歲左右的少年為奉公人從“丁稚”做起,從小進行培養,視其為準家族成員進行經商的訓練。江戶時代的商家已經確立了明確的等級體系制訂了以年功主義基礎上的能力主義為原則的晉升標準,雇傭被稱為奉公人的學徒和店員灌輸忠誠觀念并讓其參與經營管理。除思想道德教育外,還重視教授奉公人文化知識和培養基本的經營能力。對于丁稚,主要教授其習字和打算盤。可《春琴抄》設定“丁稚”身份的男主人公佐助學習琴藝這一點有悖于與當時的商家制度相關規定。
春琴之父覺得別人把兒子托付給他,本是為了學做商人,不訓練其藥鋪經營好像有點對不起孩子家鄉的父老。但是討春琴的歡心,只要能使她消愁解悶比一名徒工的前途更為重要,最初僅僅是采取了默許的姿態,其后安排佐助正式學習技藝完全撤銷做商店伙計的身份,并費勁唇舌努力說服佐助父母,取得他們的諒解,叫他們放棄讓佐助學商的愿望。
佐助來時春琴已是盲女,盡管一次也沒有看見過春琴的秀眸生輝仍覺得那面龐完美無缺,閉上的雙目更美。而且因為盲人就是經常處于黑暗之中,“主人小姐”就是在黑暗中彈奏三弦琴的,佐助絲毫也不覺得黑暗之中活動有什么不便反而認為自己能和春琴置身于相同的黑暗之中是無上的快樂。這個黑暗的世界是“春琴”的世界,更是佐助憧憬的非現實的夢幻世界。
小說高潮在于佐助戳瞎自己的雙眼。借“刺目”這一極端的人生選擇體現了佐助“拒絕現實”的一面。佐助明白:今天失去了外界的眼,卻睜開了內界的眼睛。佐助用“內界的眼”來留住春琴的美貌,隨著佐助失明,比過去更加美麗的春琴將會有如永遠的女神般留在佐助的心靈深處。“佐助對現實閉上了雙眼,向著永劫不變的觀念境界飛躍”,換言之,正是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佐助排斥現實,斷然拒絕了女人易老、變幻無常的現實世界,完成了作家對理想女性、“永恒的女性”的追求。
男主人公佐助身份轉變的設定在客觀上掙脫了社會商業制度的束縛:而佐助對黑暗世界的美好向往以及小說高潮“刺目”以保有心目中永遠的女神形象則是主觀意愿上對現實的逃避,是佐助主觀上“反現實”的具體表現。
結語
對美的執著追求和完美的表達,谷崎文學中創造出一個沉溺于官能和耽美的虛構世界。在巔峰之作《春琴抄》之中,對美的觀念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面向虛幻的江戶世界,追求幻想的快樂,超越了前期的惡魔主義,體現了西方唯美主義思想的影響,又代表著日本民族文化的鮮明特征:表現了谷崎文學創作排斥寫實,耽溺感覺、幻想,更體現了作品反道德反社會的批評性格。不僅是谷崎文學的“美意識”集大成之作品,同時也是一部體現作者批判思想的經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