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
到武漢大學讀研究生那年,我22歲。母親跟我說:“研究生畢業,一定要給我帶個媳婦回來。”在這種傳統的家庭里,我的戀愛觀和婚姻觀非常單純,我希望找一個年齡相當的妻子,穩穩當當過一輩子;我的戀愛,是以婚姻為前提的。
暑假來臨了,我因為跟著導師做課題沒有回家。記得那天我百無聊賴地打開QQ,好友欄里所有的頭像都是灰的——我的QQ里只有熟人,它已經成為我們聯系最便捷的工具。不大一會兒,有人要加我為好友,我只看了一下對方的資料就關閉了:83年,廣州,網名“我今天很悶”。
我對80年代出生的孩子沒有興趣,那代表著耳朵里永遠塞著耳機,對老師不滿公然離開,穿著奇裝異服,頭發染得亂七八糟……我幫導師給城管學院大一的新生代過課,這是他們給我的所有印象。
然而,QQ上的系統消息執著地閃爍,我關了一次,不到一秒鐘對方就又發來了。來回七八次。我不得不通過驗證。哪里曉得,剛通過,一個小貓頭就浮現出來,劈頭就問:“你是研究生嗎?”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小貓頭又說:“現在的研究生都這么無聊嗎?在網上查系統消息玩?”然后頭像就灰了,她下線了。
我的好友不多,暑假里大部分都回老家了,所以QQ上面經常只有一個小貓頭亮著。“我今天很悶”不斷更換著名字,第三天,就換成“今天發工資”,接著就是“興高采烈”……她是個主觀意識很強的人。不斷表達自己的心情。有時候我上線,她會說句“你好”,然后問一些問題,比如武漢的天氣怎么樣等等。
8月23日那天,我正一邊在電腦上寫報告,一邊查資料,傳達室給我打來電話,說:“下面有人找!”我出門一看,一個20歲左右的女孩子站在宿舍樓前……不認識。她看著我,說:“你是張紹羽嗎?我是你的網友啊!”說著還學了一聲貓叫。我恍然大悟,是那個小貓頭。
——我對這種見網友的把戲是嗤之以鼻的,那是腦子有毛病的人才干的事,可是一個不到20歲的小女孩來找你,你能怎么辦呢?我看時間已經中午了,就關了宿舍門,帶著她到楓園旁邊的“一棵樹”吃飯。
“小貓頭”告訴我,她真名交叫林小小,其實是武漢人,母親在漢正街開了一家小服裝店,父親因病在她小時候就癱瘓了,她從華中師范大學漢口分校畢業之后,就到東莞一家工廠做了文員。她說,這次回來,是因為她的父親又住院了。明天就要走。
臨分手時,我一忍再忍,末了,還是警告她,這么隨便見網友可不好,沒準會遇到壞人。林小小笑了起來,兩顆小虎牙亮閃閃的。
同居
大概一個月后,林小小給我打了第一個電話,是詢問一些會計知識,此后,每個周末我都能接到林小小的電話。
我想那丫頭對我是有點好感的吧。聽說很多本科女生在學校里就大膽宣言:“我的理想在楓園。”楓園里住的都是研究生和博士。而這些80年代出生的女孩兒,現實無比,能沒有想法?
那年寒假,林小小從東莞回來,再一次到武大來找我,并說已經辭去了東莞的工作,在武大旁邊一個考試中心找到了一份編輯的工作,專門從考研、四六級、司法等各種考試題中抽出一些匯編成試卷,或者找各個專業的研究生猜題,將他們出的題署名為“名家猜測”出售,每份試卷能賣到50元。
那時候我打定了主意考博士,已經沒有精力分析林小小的行為。5月,我通過了北京一所著名學府的考試,成為社會學專業的博士生。我給林小小在QQ上留言,對她說再見,對她的喜歡說抱歉。林小小發給我一個白眼,然后說:“喜歡你是我一個人的事,你有什么抱歉的?”
我目瞪口杲,覺得自作多情。
我絕沒想到第二個月林小小就又跟來了。那天,我聽到樓下有個女聲大聲對著樓上叫:“張——紹——羽,張紹羽!”我從6樓低頭一看,林小小穿得跟棉花包一樣站在樓下,染過的黃頭發閃閃發光。
我聽著林小小大聲大氣地講話,心里暖洋洋的。這是一個直接而爽朗的好孩子,喜歡了就撲上來,一點都不功利。盡管她戴耳機,染頭發,可是我心里的喜悅卻慢慢泛了起來。
林小小在海淀區一家廣告公司繼續當文員,每天下班就過來看我,一起吃晚飯。等冬天過完的時候,林小小說:“每天跑來跑去,真麻煩。”于是我從學生公寓里搬了出來,跟林小小住在了一起。
那是我一生當中最窮困也最開心的日子。那時候我已經27歲了,不好意思再找家里要錢;因為忙著寫論文,也沒有代課,我只能每個月把自己的400元博士津貼交給林小小,由她安排我的生活。
北京的冬天多冷啊,北風呼呼刮著,房間里沒有暖氣,可是我們的衣服都是林小小手洗的。她把棉襖一脫,袖子朝上一卷,水龍頭開起來,就熱火朝天干了起來。不大一會兒,手就完全麻木了。我捂著她的手,發現她的10個指頭皮膚都打皺了,手指僵硬著,根本沒辦法伸直……
在北京的兩年里,我們被艱辛的生活折磨著,一點都沒有心思風花雪月,林小小最喜歡在電腦上聊天打游戲,可是因為時間太少戒了。她的朋友也很少,而且經常換,她總是說:“沒意思就不來往了。”所以林小小總是孤單的。
轉眼我順利畢業,選擇回到武漢教書——林小小是家里的獨生女,這么長時間,她真的放得下來父母嗎?為她著想,我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回武漢。
我從來沒想到,出生于80年代的林小小與我的想法還是不同的,我給的,并一定是她要的。
回到武漢,還給了我副教授職位,分了一套80平方米的房子,帶著簡單的家具。
與我的事業轟轟烈烈地展開不同,林小小回到武漢之后,一直沒有找到滿意的工作。
分手
林小小每天早上很早就出門,晚上9點才回來,我問她干什么去了,她說武漢是老根據地,有很多朋友。問多了,她就不高興。
我母親一直在電話里詢問我們的事情,并催我早日帶林小小回去看看。其實我很早就提出要帶林小小回老家,卻被她拒絕了:“結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什么時候想結婚了,花29塊拿個結婚證就好了。”
年底,林小小終于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雜志做編輯,一個月2000多元錢。隨著工作穩定,她開始有了更多的交際,每天晚上10點我催她回來的時候,都聽到電話里吵吵鬧鬧,有一次,我甚至聽到一個男孩兒的聲音說:“是你爸吧,真啰嗦!”
這是我無法忍受的。在我的思想里,林小小已經是我的未婚妻,她還去招惹別人是不道德的。林小小對我的想法同樣覺得不可理喻,第二天下班之后回了父母家。
那時候,武漢的房價蹭蹭地往上升,學校的房子畢竟只有使用權,在哥哥的建議下,我打算在市區買一套房子。母親和哥哥姐姐拿出多年的積蓄,再加上學校補助的安家費,終于湊齊了一大部分房款,只貸了少部分款。在辦房產證的時候,我打電話問林小小:“要不要寫你的名字?”林小小開始很高興,后來想了半天,說:“寫我的名字意味著以后還要還房貸,算了。”
林小小是不想要責任的,我知道。但是我一個人總是頂不住的,剛畢業,又買房,所有的生活開支都壓在我一人身上。而私下里,我對AA制一點都不提倡,我覺得那像是過家家。因此我開始有意無意過問林小小的收入,對她買的一些東西也提出批評。林小小對我的干涉非常憤怒,有一天她恍然大悟,說:“對,以前我租房子住的時候你交了生活費,我應該交。”這之后,她每個月交400元的生活費。其他的東西,仍然各買各的。
錢給了,我卻覺得我們的距離遠了,林小小住到了她父母家。我們很少的見面談的東西就是房貸、工資和結婚,我覺得林小小越來越不耐煩。可是我也不是沒有委屈,婚姻哪里那么簡單,總要磨平一些棱角。
我從來沒有想到,林小小會真的與我分手,就像我當初沒想到,林小小會突然喜歡上我一樣。林小小給我的郵箱里發了一封分手信,一個人去了廣州,在那里一家雜志社當了名編輯。我去找了她一次,她避而不見。
我很想念林小小,午夜夢回,我經常聽到房間里響起她快樂的聲音:“張紹羽,張紹羽……”回頭看,卻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責編 梅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