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春,是無法守候的。這就是人生的春。人生的春往往與年齡沒有關系,卻只是一種蘇醒。這樣的蘇醒,如偏僻鄉村籬笆上的野玫瑰,花朵開得爛漫,意象上卻單單只有光明,簡單,敦厚與寧靜。
不要以為意象上的光明,簡單,敦厚與寧靜容易得到。更不要以為有了偏僻鄉村,目的就八九不離十了。不是的。這種意象不是淺顯的看圖說話。能夠形成這種意象的,要木籬笆,要野玫瑰,要好陽光,要一道碎石小路,從籬笆下面蜿蜒伸出,遠遠地,遠遠地深入到了起伏的山坡,要山坡上有茂密的針葉林,要林子里淡淡地散發著松香。
說的是人呢,說的是人生的春呢,因此這樣的比喻也就是說:人生的春,天衣無縫,渾然大氣,是先天的天地精華與后天的著意磨礪融會貫通了。
用一種更加日常的話來說,人生的春便是一種懂事。
有一句成語,叫做“少不更事”,可見懂事需要經歷,經歷需要時間,用漫長的時間去經歷,這就是熬了。這個“熬”的意思相當于中草藥制作湯藥的那個“熬”:煎熬。于是,可以說,意象是煎熬出來的,蘇醒是煎熬出來的,人生的春是煎熬出來的。
玄妙的是,需要多少的煎熬呢?又需要多久的煎熬呢?所謂的漫長,那應該是多長呢?法海和尚,老得白胡子一大把,也還是無法徹底圓通,喜歡糾纏白娘子和許仙的家庭婚姻之事。六祖慧能,3歲喪父,自小賣柴養母,連文字都不認識,偶然得聞佛語,心即開悟,于剎那間便明心見性,立刻出家,然后修成正果。像我這樣,寫作半輩子,也算受了不短的煎熬,且不談自己的寫作,單說藝術鑒賞方面,在十余年前,我就覺得自己也算是知春了。
不少著名作家的作品,看上去或巍峨,或工整,或靈動,或俊秀,詮釋一個什么道理,都披掛在作品的形式上,十分易于讓評論家一眼就看出好了。這些藝術家和評論家都在玩可愛,裝童稚氣,于大庭廣眾之下,一個人假裝很復雜地把玩具藏起來,而另一個人假裝很深刻地找到了它。這種把戲非常容易迷惑具有發言能力,并且樂于表現發言能力的泛知識階層,大家一熱鬧一追捧,一伙子人都可以輕而易舉獲得名利。
于此,我會馬上露出不屑甚至公開厭惡。我要求文如其人,要求格物致知,要求道德文章真而不偽,要求藝術家首先具備天賜的直接感受人類情感的強大能力,又在后天能夠使用這種能力遨游歷史現實與人類心靈,然后剝繭抽絲,去繁就簡,將他獲得的核心理念完全融化在作品的血肉之中。也就是十余年前,我的態度是堅決的激烈的,我會忍不住要與人爭論,乃至一言不和便會拂袖而去。我堅信自己看得懂作品也看得出人品。我堅信自己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