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辣椒北辣椒

辣椒的地理版圖果真愈漸擴大，我在1994年來京的時候，吃辣椒的事情仿佛是南方人的專利，北京人看上去很喜歡大白菜、土豆和洋蔥。十年如白駒過隙，現在，感覺在北京這個巨大的村莊里，于辣椒的面前，大家沒有多大差別了。唯有不同之處，北京的農貿市場，總是賣尖椒的多，不見有小燈籠椒。尖椒肉厚，大而且長，辣味稀薄，也少了些許青辣椒應有的青澀味道，我對這種辣椒不甚喜歡。但是，這不妨礙北京人喜歡它。此外的柿子椒，肉厚且沒有辣味的大辣椒，據說為廣東物種，長得有柿子那么大，以前北京人吃它，現在好像也被北京人漸漸拋棄了，因為它實在太不辣。

人生總不能遺忘最初品嘗的味道。所有的初次品味，都如同初戀，給人一生的記憶。我兒時吃辣椒，在贛南和鄂南這兩個地方，吃的是小燈籠椒。這樣的辣椒皮薄，色澤愈深愈辣，春夏秋三季中的味道各不相同，我喜歡春天的辣椒，也喜歡夏天的辣椒，還喜歡秋天的辣椒。春天的第一茬辣椒，它青嫩的氣息甚是誘人，無論是炒瘦肉，還是炒雞蛋，都令人喜歡。如果做虎皮青椒，也很好，鄂南式做法，放蠶豆醬爆，辣味偏淡，青味甚足，略偏咸，一餐可以吃掉一大盤子。夏天的辣椒，如這個季節的暴烈陽光，它是酷辣，辣得人口腔著火，大汗淋漓，吃罷辣椒炒肉或純粹的炒辣椒，只能猛勁地往口內吸風，以降解辣意，那便是吃辣椒的痛快。秋天的辣椒，可分兩極，成熟的辣椒，有一種尖銳的辣，如利箭穿心，扎破了味蕾，便無可擋;另一種無辣，唯有辣椒的青澀之味，它如晚秋時光淡淡然的氣候，充滿了平和，一年的喧囂與躁動的激情釋然，生物性的生長即將暫停，草本植物到了生命的最后周期。秋芒如雪，鴻雁銜涼，楓樹和槭樹的葉子紅艷艷的，只有竹還在拂搖一山的青翠。我的南方，歲月中的南方，那一清溪的柔涼流淌著夜晚的銀白的月光。

在北京吃爆虎皮尖椒，難有那樣的味道，未見青嫩柔綿的感覺，隱逸式的辣味也不復存在，或有直通通的辣，遇到不幸的時候，辣得舌翼疼痛難忍。有時候，又辣味青味全無，仿佛是徒有辣椒形狀的物質，吃辣椒的快樂一點也得不到。因此餐館的廚子，不得不在爆虎皮青椒的時候，又放上紅辣椒，以增辣味?？傊腋杏X北京算不上一個好的吃辣椒的地方，或許它的土地過于干燥。

真的有幾年冬天回南方，我都想從南方帶回辣椒的種子來，到北京種它一兩洼地的南方辣椒，騎摩托車去到懷柔或者密云的山里，買農家的豬肉來紅燒，加上懷柔的油栗子(我以為懷柔的油栗是一種好栗子)。這樣的念頭，都只有在強烈的想念中產生，當平靜時想到，去哪兒弄到一塊土地種植南方的辣椒?就作罷了。說到底，北京的尖辣，本也不是北京物產，只是北京人接受了它，它就成為市場的辣霸了。無奈的感覺中，仿佛北京的尖椒，奪去了一份辣椒給予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