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稱“清華四教授”之一的陳寅恪,是近些年來被學界和媒體頻頻關注的當代學人。西安某都市報不久前刊發文章,談及陳寅恪的兩件往事,一件是被“熱炒”多次的“剩飯”:1953年,陳寅恪以“不宗奉馬列主義,并不學習政治”為條件,婉拒中國史研究所所長一職;另一件是二戰期間,陳寅恪赴英國講學途中曾在香港停留,日偽機關請他留下服務,亦被陳拒絕。
該文的作者引述這兩件事,中心意思是要談陳寅恪的政治覺悟問題。作者辯解說,陳寅恪提出“不宗奉馬列”“不學政治”的本意“是學術研究應該充分自由,不能有任何桎梏”,并引證陳寅恪的話作注腳:“我從來不談政治,與政治絕無連涉”。作者斷言,如果“因此得出結論”,說陳寅恪政治覺悟不高,“那絕對是錯誤的”,因為“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這才是“最根本的政治覺悟”。
明眼人一看便不難發現,作者通過引述這兩件事得出的結論,存在著邏輯思維上的某種混亂。大家知道,早在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共中央就向全國發出學習宣傳馬列主義和毛澤東著作的號召。1951年5月,中央召開全國宣傳工作會議時就強調要用馬列主義 觀點和方法去教育全國人民,而不是用其他任何觀點和方法。直到今天,馬列主義仍然是黨和國家建設的根本指導思想,堅持馬列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的指導地位是不可動搖的根本原則。陳寅恪卻以“允許歷史研究所不宗奉馬列主義”作為任職和開展歷史研究的先決條件,并十分荒唐地提出要毛澤東和劉少奇同志開出允許的“證書”作為所謂的“擋箭牌”,無論是當時和現在,這種說法都是不合時宜的,是很錯誤的。陳寅恪不愿給日本人做事的“民族氣節”,任何時候都應該肯定,但不能以“好”遮“丑”,混淆是非,用“民族氣節”的正確去否定或代替“不宗奉馬列主義”“不學習政治”的謬誤,為陳寅恪開脫。
歷史學具有鮮明的意識形態特性。執政的中國共產黨要求用自己的統治思想——馬克思主義去指導歷史科學的研究,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在我們看來,只有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才能科學指出歷史的本質以及歷史學在社會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為觀察、分析社會歷史現象提供正確的立場、觀點和方法,為歷史科學的研究和發展開辟廣闊的道路。建國60年來,史學研究中的一系列開拓性的成果,比如中國當代史分期、中國封建土地制度、中國古代農民戰爭等等專題的研究就是明證。把馬克思主義看作歷史研究的“桎梏”而不愿“宗奉”,對陳寅恪這樣長期用舊歷史觀研究歷史的老知識分子來說,可能是一種“思想局限”,但報紙不加分析地公開宣揚這種觀點,就是把關不嚴,誤導輿論。
“淡化政治”、“疏離政治”云云,是近些年來某些文化人故示自己的“清高”,而或明或暗流露在筆端的一種論調,也可以稱作“噪音”。馬克思早就說過:“人是最名副其實的政治動物”。(《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第二頁)在世界上的任何國家,政治都是社會生活中極其重要的內容,和人的行為選擇密切相關。標榜自己“從來不談政治,與政治絕無連涉”的陳寅恪先生也不能例外。比如,陳先生是隋唐史專家,而隋、唐的政治制度正是他研究的重要課題;陳先生不愿意給日偽政權做事也是一種政治選擇??梢赃@樣說,自從人類進入階級社會以來,政治對人的影響只有直接與間接、眼前與長遠之別,而絕無有無之分。身在當代社會,意圖脫離政治,如同魯迅先生說的想抓住自己的頭發離開地球一樣荒唐可笑。
作為前輩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的學人風骨、獨立人格確有許多值得推崇之處。比如,1948年12月15日,北平解放前夕,胡適帶頭響應國民黨政府“搶運學人”計劃的召喚,乘坐蔣介石專門派來的飛機離開北京,陳寅恪雖然也追隨胡適搭乘這架飛機到了南京,但他最終沒有去臺灣,而是南下廣州,后來落腳在中山大學。據說周恩來同志對此曾大加贊賞,關照有關方面要“厚待”陳寅恪。又如,陳寅恪先生終生淡泊名利,潛心學術,13歲留學日本,19歲開始游歷歐美,在哈佛大學、巴黎大學、柏林大學、蘇黎世大學等名校光聽課卻不拿學位,為的是擠出更多的時間學習新的知識。他在德國學習時的64本筆記,涉及英文、俄文、滿文、蒙文、西夏文、藏文、朝鮮文、梵文、希伯來文等多個語種的語言學問題。再如,陳寅恪先生55歲時雙目失明,但他憑借超強的記憶力和堅忍不拔的治學精神,克服多種疾病帶來的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口述完成了《論再生緣》《柳如是別傳》等學術著作,在學界傳為佳話。值得注意的是,對于這些真正體現陳寅恪先生學人風骨、學術追求,對后人有啟示意義的史實,學界某些人好像并無多大興趣。被某些論者大力張揚、反復引用的卻是陳寅恪所謂的“不宗奉馬列”“不學政治”的主張,這也就是學界某些人成天吊在嘴上的所謂“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內涵之所在?!度嗣袢請蟆返囊黄恼略槍@種現象提出3個問題:“這究竟是對(陳寅恪)這位史學家的尊崇還是譏諷?是對青年人的激勵還是誤導?是對社會科學的促進還是阻滯?”這些問題,都值得我們深思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