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新大陸”太平洋垃圾大陸

塑料，最好的發明?最糟的發明?

中國，某省某小城郊區的一處塑料回收廠里，工人們正把堆積如山的舊塑料瓶分揀后丟進流水線。在機器的轟鳴聲中，這些塑料瓶被粉碎、清洗、分揀、融化、再生——流水線的另一端，吐出無數色彩鮮艷、規格統一的再生塑料顆粒。然后在另一條流水線上走過，最終變成各種塑料盆、碗、筐、小玩具等等。

無論是原生塑料還是再生塑料，它們最終都將走下流水線，變成各種塑料制品來到我們的生活當中。小到你買菜時候的塑料袋，大到電視機外殼，都是由塑料制成。

當攝影師亞歷山大·帕克斯在暗房里將膠棉和樟腦混合在一起，制造出第一種塑料的時候，他或許從未想到過接下來的一個世紀，將被我們的子孫后代稱為“塑料時代”。

然而，它們“不可食用”。

這并不是你在塑料玩具上看到的“請勿吞食”警示標簽，而是塑料的本質所在。對于我們目前生活在其中的生物圈而言，尚沒有哪一種生物可以大量“食用”塑料。因此，塑料制品(除新型可降解的塑料外)不會發霉，不會腐爛，不會朽壞。

目前，唯一可以“食用”塑料制品的東西，是一臺臺散布在世界各地廠房中的再生塑料造粒機，它們吞食塑料廢品，制造出新的塑料產品來。但自從20世紀初塑料時代降臨以來，96％的塑料制品沒有被回收利用，它們的殘骸只能突兀地存在于某個地方，并將天長地久地存在下去。

而那些沒有被回收的塑料垃圾，有些被直接傾倒人海，有些則散布在郊外的垃圾場里、田間地頭被翻起的土壤里、鐵路沿線的樹梢上…-然后，在無人在意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被雨水沖入河流，最終奔流人海。

洋流，仿佛一只“精衛鳥”

1992年，一艘從中國出發的貨船，在太平洋遭遇強烈風暴，船上一個裝滿2.9萬只黃色塑料玩具鴨的集裝箱墜入大海。

2007年，英國60歲的女教師潘妮·哈利斯在海灘上遛狗時，意外發現海水中漂著一只黃色塑料玩具鴨，于是彎腰將其撿起。

不用我說，你一定已經猜到，這只在英國登陸的玩具鴨就來自15年前的中國。而它也不是唯一的“海難遺孤”，在它身后有一支約由1萬只玩具鴨組成的“鴨子艦隊”，正陸陸續續地奔赴英國。

這些小小的玩具鴨既無動力，也無導航，它們是如何越過大洋，渡過了這22萬英里的漫漫航程呢?

監視海洋殘骸的科學家們追蹤了玩具鴨的航程：

這支“鴨子艦隊”非常幸運地被甩出了洋流，向北越過白令海峽。在北極圈內它們被凍在寒冷的浮冰里，隨著浮冰緩慢地向北極方向漂流了2000英里。隨后，浮冰又被拉布拉多寒流攜帶南下，向南漂流4000英里，到達加拿大。當浮冰開始解凍后，這些鴨子終于得以解脫，向美國東海岸漂流了2000英里，后來又遇上了圍繞加勒比海到英國之間海域的灣流和北大西洋暖流，開始橫渡大西洋。

這些鴨子是幸運的，它們免于被卷入北太平洋環流系統的內部，但是大部分的塑料垃圾就不那么走運了，它們將會陷入一個巨大“漩渦”，無法逃脫。

在北太平洋的副熱帶高壓帶上，存在著一個大型環流系統——北太平洋環流系統。就像風暴中心抑或茶杯漩渦的中央所擁有的那種寧靜一般，環流系統內部的海水也相對平靜，流動緩慢。來自亞洲東海岸和美國西海岸的各種漂浮物，以及船只丟下的各種廢棄物都積聚在此地。比如一只來自舊金山的耐克鞋，它被丟棄人海后，就會隨著加利福尼亞寒流一直向南漂流；到了墨西哥附近海域，它又會乘上北赤道曖流，流向亞洲；流經日本后，又隨著黑潮轉而向東，匯入北太平洋暖流，經過夏威夷，最終到達這片海域。于是，在這片海域里你會發現來自美國的耐克鞋和來自中國的塑料袋比肩滑過船頭，也會看到日本的漁網碎片纏繞著加拿大的集裝箱外殼在波浪間起伏。

垃圾向這里匯聚的速度絕對超過你的想象，從美國來的垃圾可能需要幾年的時間，而從亞洲漂來的垃圾大約只需要一年的時間就會到達這里。

日復一日，大量的垃圾被洋流帶人這片海域，但是卻很少會被帶出去。沒有風(這里屬于副熱帶無風帶)，沒有合適的洋流，于是浮游垃圾便聚集在此地，從輪胎到公文包，從集裝箱碎片到一次性餐具…一它們在波浪間翻滾、破碎，一部分沉入海底，一部分分解成碎片，但是絕大多數仍舊漂浮在海面上，就這樣漂浮著，漂浮著……仿佛要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永恒。

“塑料湯”里的“新大陸”

這是一片面積為343萬平方公里的區域，它相當于歐洲領土的三分之一強；從發現至今，這片區域的面積已經增加了2倍，從現在起到2030年，它的面積還可能增加9倍；在這個區域里，每平方公里海面就有330萬件大大小小的垃圾；在這個區域的主要部分，塑料垃圾的厚度可達30米……

人們稱這里為“太平洋垃圾大陸”。

盡管“太平洋垃圾大陸”現在還名不副實——它并沒有形成堅實的“島嶼”形態，人們無法在其上站立、行走。但在洋流的帶動下，無休無止的旋轉運動使得塑料垃圾的密度日益增高。如果按照現在的情形發展下去，可以預見，在不遠的將來，這些無法降解的垃圾終將密實地結合在一起，覆蓋這片海域——甚至成為一片堅實的陸地。

一般來說，在海洋氣候條件下，塑料可以在300～500年內降解殆盡，但前提是要有足夠的光照和溫度。由于漂浮在海水表層的塑料垃圾日益增多，遮擋了陽光，雖然表層塑料開始緩慢地分解，但是在海洋下面，冰冷、陰暗的海水中間，那些塑料垃圾只是靜靜浮沉，在漫長的時光中毫無改變。

塑料垃圾破碎分解后產生的塑料顆粒，又會為海洋帶來更大的災難。這些直徑只有幾毫米或者更小的塑料顆粒，沉浮在海面及海面下30～100米深的水域里，使得這片海域更像是一鍋混濁的“塑料湯”。塑料顆粒在海水中不斷吸附重金屬、化學毒素等各種有毒物質，魚類往往會把塑料顆粒當做浮游生物而誤食，有毒物質進入魚類體內后，又會沿著食物鏈在海鳥、海洋哺乳動物體內聚集，最終走上餐桌，被人類吞入腹中。

這些微小的塑料顆粒用打撈海洋垃圾的拖網根本奈何它們不得。如果要把它們從海洋中篩出來，你會一并篩掉幾乎所有的海洋生物。“太平洋垃圾大陸”的發現者、海洋學家查爾斯·摩爾認為：“耗盡所有國家的財力，殺死數不清的海洋生物，也不一定能清除這里所有的塑料垃圾。”

人類的遺產

很多時候，人類總是驚嘆于自己的渺小和世界的巨大。當我們站在船頭，放眼望去，和那片無邊無際的蔚藍海洋相比，我們手里的一只塑料瓶蓋是如此渺小，渺小得仿佛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忽略不計”只是一種錯覺。海洋并非無邊無際，而小小的塑料瓶蓋也不會因為被拋進海洋就從此消失。它仍然在那里，在水波間悄然沉浮，隨著洋流和風來到“垃圾大陸”深處。在那里，你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人類所擁有的力量是多么巨大，我們并不渺小，從不渺小。“人類”是巨大的，我們拋下的廢棄物覆蓋了海洋，我們的行為無形間搖撼了整個世界。而且，這種搖撼不僅僅是在空間上的，更是在時間上的。那些塑料垃圾在我們能夠清除它們之前，將至少存在500年——或者數千年。

或許，將會有這么一天，我們的后代從遙遠的群星歸來，他們降落在一個完全由垃圾組成的大陸上，耐心地掘起那些塑料垃圾，從1945年的第一批輪胎到2010年的世博會紀念卡片，從俄羅斯出產的雨衣碎片到澳大利亞的袋鼠玩偶……從塑料誕生的那個時候起，到今后的某一刻，所有的時間和空間都將被壓縮在這片由塑料垃圾構成的大陸上。

最終，他們會抬起頭來，交換目光。然后輕輕嘆一口氣，說：“是的，這里的確是地球。”

塑料，最好的發明?最糟的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