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站里有個臨時報攤。早晚高峰時,沉默寡言的中年女攤主,便會踩雙碎花布鞋,悄然而至。并不吆喝叫賣,只是支張馬扎,坐在廊柱下悶頭歸置新進的報紙。左手捻開報瓤,右手往里填充副刊或是廣告,動作快而不亂、熟而不躁,油墨點點的橡膠指套,使人聯想到專注而敬業的女排姑娘。趕車之人往往腳步匆匆,走上站臺,列車啟動的鈴聲剛好響起,攥錢的手伸向報攤,身體卻像相斥的磁石,往車門一側奮力掙扎。女攤主麻利起身,一手接錢一手抄報,邁大步與乘客同向移動,隨手送出報紙,好似接力隊員,瞬間完成交接。
下車出站是個便民快餐亭賣煎餅。窗口內,左右各架一張餅鐺,好似同排發車的兩臺F1,“駕駛員”卻只有一個蔫蔫瘦瘦的小伙子。空閑時常立在餅鐺后看書,不顯山不露水,書名倒是嚇人一跳,《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到了飯點兒,人一多,不能承受的,就成了顧客們的熱情。窗口前排起兩溜長隊,后面的嘖嘖稱奇,前面的如賞大片。小伙子左右逢源、從容不迫,同時舀起兩勺面糊,分別倒在兩個餅鐺上,一手一只刮板,同畫外圓攤平。再揀兩顆雞蛋,磕出兩輪滿月,作畫一般,碾、鋪、熨、染。五秒鐘后雙雙翻面,左邊的不要蔥花要香菜,右邊的不要辣椒多刷醬,您說啥就是啥,一心二用,卻無差池。一對小鏟叮叮當當,仿佛留聲機上的老唱針,一曲終了,一曲前奏又起,大月亮面糊糊,套著小月亮雞蛋蛋,管你是鐵血丹心,還是兩忘煙水里,都在這小小餅鐺上被提煉升華,轉換成無數張香噴噴的美食唱片,要不都說“藝術起源于勞動”呢。
啃著煎餅,走進小區,穿過兩棟高層,一排簡易平房中,閃出一間小門臉兒,掛個簡陋招牌巷子深發屋。十平方米見方,白墻舊家具,一把轉椅,一面鏡子,里里外外,一位老師傅。別看不上檔次,想在這里理發,不預約很難如愿。據說老師傅曾是某國營理發館的臺柱子,退休后開了這家小店,卻被當年的老顧客尋到蹤跡,紛紛投奔而來。老師傅自謙不懂所謂時尚審美,僅憑程咬金三板斧混吃混喝
光頭、寸頭、老人頭。偏偏這年頭美容美發師臭了大街,能把這三種發型拾掇利落的卻是稀罕。一般來說,周一到周四,發廊生意難做,唯獨老師傅店里人滿為患,離退休老人們把這兒當成了聚會場所,甚至有人大老遠跑來拾掇腦袋。到了周末,小店門口一水好車,有帶爹媽來的,有帶兒女來的,還有不少嗜好板寸、光頭的大老板,就認老師傅這把刀,約不上就耐心等,拖上十天半個月,也要讓那一頭雜毛在這里壽終正寢。夜幕降臨,顧客散去,老師傅從店里小跑而出“憋死我啦!”一頭扎進對面的公共廁所……
小行業自有大明星,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別再抱怨好工作難找,別再眼高手低,朝秦暮楚,踏踏實實把手上的活兒干利索,比啥都強!
韓紅光 摘自2009年5月18日北青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