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做“８０后”的思想工作

小姨一直把我作為求上進的榜樣，最近她讓我給上大學二年級的表弟做做思想工作。近來她對這個寶貝兒子充滿憂慮，原本想送他出國讀個博士，然后在大學或外企里“找個好工作”。但現在她感到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首先是對出國沒有熱情，其次對學校的一些課程也毫無興趣。她苦口婆心，我表弟也只當耳旁風。

表弟是我看著長大的。在我印象中，這種80年代的小孩，成長環境好，沒過過苦日子，容易不求上進。我這個表弟，家庭條件尤其好，他爺爺原來做過市長，住著小洋樓，幾個傭人伺候著，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過他也不是紈绔子弟，不抽煙喝酒，打打籃球唱唱歌，挺陽光的樣子，就是學習一直不用功，高考后上了個自費。

我們這一代被教育的是，從小就要樹立遠大理想，做好學生，常有澄清宇內，當天下棟梁之志。所以我也擔心這個從小衣食無憂的表弟會犯糊涂。我們的談話自然從理想開始。

“你將來有什么打算啊?”

“我想畢業了開個快餐店。”表弟脫口而出。

“噢，這個想法倒挺有意思，怎么會想到開快餐店呢?”

“我不喜歡現在的專業，想學做生意，你看我們學校周圍，沒有什么像樣的餐館，但有不少公司，他們中午吃飯都在外面訂盒飯，我可以找幾個朋友合伙，給他們送盒飯。”

小姨按捺不住了：“沒文化的人干的，干那個有什么前途?!”

表弟頭一扭不說話了。我只好再問：“餐飲這個行業學問其實挺大的，要搞好可不容易，像麗華快餐這樣的企業能做到現在的規模，老板一定是很有本事的。你有沒有什么準備啊?”

“別人能干好，我只要努力也能干好，現在我就在一家房地產中介公司實習，將來還準備到餐廳去打工，也學習一下人家的經驗。”

我很高興表弟有這種學習的態度，不過我還是提醒他別太理想，社會確實比較復雜。他倒很坦然：“如果干起來發現我真不是這塊料，我會去干別的，但我媽連讓我試一下都不行。”

小姨沖我直擠眼，于是我們又討論到了出國問題。我告訴表弟，出國對于開拓眼界很有好處。表弟說，他知道出國的好處，只是現在還不知道自己進入社會究竟會缺什么，他想大學畢業先闖蕩一下再考慮讀研。

小姨更著急了，

“要讀就要一鼓作氣，在社會上混不是浪費時間么?”表弟理直氣壯：“我不喜歡的事情非讓我做，我能做好么?”

我已經沒有任何熱情給表弟做思想工作了，反倒很愉快地和他討論怎么辦一個快餐店。

那天我很高興，后來花了很多時間做我小姨的思想工作，讓她理解表弟有自己的追求是件好事。

無獨有偶，我還有個表妹，在法國自費留學，去年金融專業碩士畢業回國，她叔叔是一家大型國有銀行的人事高管，父母都想讓她借勢進銀行工作，穩定，福利又好，可她偏說想要自由，在淘寶開了個網店，夠吃夠喝，活得倒也瀟灑。

很多人都覺得“80后”不爭氣，要么沒責任感，要么是沒腦子的憤青，但在我的表弟表妹身上我卻看到一種讓我佩服甚至羨慕的東西。我上大學的時候，很多同學學的不是自己喜歡的專業，輔導員得花很大精力教育大家要干一行愛一行，不要有情緒，我那時覺得理所應當。而我的弟弟妹妹卻可以理直氣壯地抵制不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東西。我這個得獎學金，當學生干部、找好工作的人，在他們看來，簡直是俗不可耐。

回想起來，不知不覺中，我常用別人眼中的規范和成功標準來要求自己，但我的弟弟妹妹們卻不會讓別人來安排自己，他們這些80后，也許會糊涂，也許會狂熱，也不排除被人利用，但長遠來講一定不會接受什么勢力的逼迫，而是選擇按自己的想法生活，他們也不會忍受任何形式的專制，哪怕是以愛的名義。他們比我們更早就懂得了自由的意義。

陳萊 摘自2009年4月17日《南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