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曾將快樂樹擁抱

1

高中畢業那天，莫糖糖沒有太多的惆悵。禮堂里，老師還在念著冗長的祝福和期望，莫糖糖輕輕推開了窗，顯然，外面的世界要精彩很多。莫糖糖轉回視線，滿眼盡是一個個眼眶濕潤、眼紅如兔的畢業生。比這更要命的是，畢業擁抱在莫糖糖走神那會兒已不知不覺開始了。

一步，莫糖糖前后左右環顧一番，沒有發現任何投向自己的視線；兩步，莫糖糖貼著墻根迅速往禮堂后門口移動；三步，門好軟好軟，門越夾越緊，莫糖糖一回頭，發現自己被陸嚴抱了個正著。

男生女生們淹沒在凄凄哀哀的眼淚中，沒人理會來自禮堂后門口莫糖糖的尖叫。

“莫糖糖，你……你你你。”陸嚴還沒來得及將整句話說出，就停止了思維。來自他腳趾方位的神經末梢告訴大腦：“我都快疼掛了，你還有心思講那些廢話”。

陸嚴恢復思維的時候，狠狠踩了他一腳的莫糖糖已經一拐一拐殺出了禮堂，躺在陸嚴腳邊的是一只7厘米高的細跟皮鞋。那是一雙紅色的、布滿亮片的鞋子，半小時前莫糖糖還穿著它在臺上做畢業表演。陸嚴拿起它，發現每個亮片中都有一張寫著“”字的臉。

2

不想遇到的人，上天總是給太多的機緣。

大學戲劇社聚會第一天，莫糖糖在眾多陌生面孔中，一眼看到了陸嚴的大鼻子。她感到一種來自大海深處的寒冷，莫糖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春天，我們播種希望；秋天，我們收獲果實……”陸嚴站在臺上，像鄭秀文一樣眉飛色舞。結尾聽到“副社長”這個頭銜，莫糖糖不爭氣地再次哆嗦了一下，并狠狠彎了彎腿，莫糖糖此刻最大的心愿就是速成一種叫做縮骨功或者遁地術的功夫，瞬間讓自己變小甚至消失。可直覺告訴莫糖糖，陸嚴還是看到了她。

莫糖糖的直覺在第二天就被證實了。

早上，陸嚴站在落滿晨露的香樟樹下喊莫糖糖的名字。莫糖糖8點的晨跑計劃因為陸嚴徹底夭折。

中午，陸嚴不早不晚，出現在食堂門口，莫糖糖迅速轉移陣地。在寢室里滋溜滋溜吞著泡面的時候，莫糖糖有了人生的兩大恨，陸嚴排名第二，第一的是食堂。作為一個食堂，怎么可以只有一個門。

到了晚上，莫糖糖站在三岔路口正猶豫去逛街還是去圖書館的時候，陸嚴披著杏色的風衣遠遠地出現了。回寢室總可以吧，莫糖糖的心情如同全世界最快最高的美國“京達卡”過山車，以每分鐘3.4公里的速度撲向谷底。

3

清晨6點，天蒙蒙亮，莫糖糖穿了黑色的運動衣一溜小跑沖向操場。晨風啊，撲面而來；露珠啊，濕潤臉龐；空氣啊，沒有一絲被陸嚴攪動的味道，美好的一天就要開始了。跑到第五圈，莫糖糖繞了個彎跑上了看臺。路過一大片濃郁的香樟樹時，氣氛頓時被詭異凝結。

“那邊窗子里亮起來的是什么光？那就是東方，朱麗葉就是太陽!起來吧，美麗的太陽……”聽到這里，莫糖糖至少已經打了5個哆嗦，慢跑聚集的熱量在此刻消失殆盡。

沒錯，隱藏在香樟樹后的不是別人，正是陸嚴。

“陸嚴，你到底什么意思！”莫糖糖氣不打一處來。

看著陸嚴從樹叢中鉆出來，莫糖糖背過身去忍笑到內傷。非常注意造型的陸嚴這次打造的是原始狼狽裝，頭上掛著蜘蛛網，肩頭濕了一大塊，連鼻子也蹭上了灰。他故作瀟灑地從身后拿出一個盒子，放到莫糖糖手中。

紅色的舞鞋躺在盒子里，用心擦過的樣子。

“就為了這個？”莫糖糖有點不太相信。

“嗯，我覺得它回不到主人身邊，一定會很傷心。”

莫糖糖的內心在哆嗦。

“還有，畢業那次純屬天意，你頭上的那一盞燈是那么的搖搖欲墜。”

莫糖糖抽筋似的擠出了一張笑臉來。

“還有，戲劇社的排練，你會參加的哦。”

莫糖糖想說不，卻來不及收回自己抽筋似的笑。

4

戲劇社排練莎士比亞的經典劇《羅密歐與朱麗葉》時，消失許久的副社長陸嚴終于出現了，而莫糖糖也終于明白了陸嚴千方百計找自己的原因。

開學時擠擠挨挨的戲劇社，如今只剩下可憐的五個人。社長當仁不讓地演女主角朱麗葉，陸嚴演羅密歐，另外兩個成員既是雙方家長，又是士兵甲和士兵乙。角色分配到莫糖糖的時候，陸嚴干咳了兩聲，指了指劇本，“這出劇關系到戲劇社的生死存亡。莫糖糖，道具部分都歸你了，我看好你哦。”

想到當初畢業典禮的恩情，莫糖糖忍住哆嗦，接下了這個忙亂的角色。

新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中，莫糖糖是高高的月亮，是掛在朱麗葉臥室的美麗睡衣，也是庭院中的矮樹。莫糖糖最喜歡演樹，那時候只要穿上連身的綠衣服，靠在墻上等羅密歐的扮演者陸嚴來訴說心事就可以了。

演出當天，學校的小劇院黑壓壓地擠滿了人。這一次，莫糖糖的演出異常順利，沒發生彩排時月亮搖搖晃晃從臺階上掉下來的場面，也沒有發生睡衣上有個月亮臉的意外。等到演樹的環節，莫糖糖徹底松了一口氣，輕輕松松把身子往墻上一靠，就開始琢磨著結束后慶功吃什么的大問題。

陸嚴在說：“哦，朱麗葉，死神雖然吸干了你甜蜜的氣息，卻沒有力量摧毀你的美麗。眼睛，最后再看一次吧。手臂，最后再擁抱一次吧!”

原本應該給予朱麗葉的擁抱卻不合時宜地轉換了對象，作為一棵無辜的樹，莫糖糖被陸嚴突如其來地擁抱了。莫糖糖跳起來，跑到舞臺中間，雙手叉腰，憤怒到出離。

“太沒人性了你，連一棵樹都不放過。”

誰都沒想到，一棵樹的逃離竟奇跡般讓戲劇社起死回生了。演出結束，一部分觀眾在問，什么時候二次出演；一部分觀眾拉過陸嚴說，現在還能不能報名參加戲劇社；還有很大一部分觀眾，拿起手機，把剛剛的畫面傳給千里之內以及千里之外的同學、朋友。一時間，莫糖糖成了眾人的焦點。

5

說起莫糖糖的身世，有點小復雜，15歲之前，她都沒有見過自己的媽媽，家里也沒有任何關于媽媽的蛛絲馬跡，更談不上奢望一張完整的全家福。

直到15歲生日，莫糖糖才見到自己的媽媽，旁邊是一個中年外國男人。莫媽媽想給女兒一個久違的擁抱，可就在距離莫糖糖10厘米的那一秒，莫糖糖推開了她，這樣的擁抱莫糖糖渴望了15年，可這一刻卻滿是可恥。

從此，莫糖糖拒絕任何擁抱，在醫學上，這種行為被稱為擁抱恐懼癥。

陸嚴打探到這些的時候，也不覺對著12點的夜空沉思了好久，貌似彪悍的莫糖糖也有別人想象不到的辛酸。

第二天，陸嚴買了一打玩偶，有hellokitty、snoopy，也有龍貓和加菲貓。陸嚴一臉諂媚地說：“莫糖糖，你試著抱它們看看。”

莫糖糖搖搖頭，從窗口一路退到寢室門口。

“那你想想，你15歲前最喜歡抱什么？”陸嚴并不死心。

“呃……白菜……我爸說我曾經抱著一棵白菜很開心。”

一個星期后，一箱神秘的東西從貨車上被抬到了學校的收發室。那年秋天，莫糖糖宿舍的陽臺上整整齊齊碼著12棵白菜，靠近窗就看到被擁抱了87次的1號白菜，101次的2號白菜……以及129次的12號白菜。

6

次年，小城里流行起一個名叫“抱抱團”的活動，陸嚴偷偷替莫糖糖報了名。陸嚴對莫糖糖說：“把他們想象成白菜，就沒那么心慌了。”

走向莫糖糖的第一位擁抱者是一個小朋友，那是7號白菜，莫糖糖熟練地張開了雙臂。第二位擁抱者是一個高中女生，1號白菜、2號白菜再加9號白菜，莫糖糖再次過關。第三位擁抱者是一個老人，8號白菜加12號白菜，肯定錯不了。短短幾分鐘，莫糖糖已經橫跨了三代人。

莫糖糖跑了一圈想要高喊，自己能夠做到的時候，卻聽到了陸嚴像唐僧似的：“能不能幫個忙，擁抱一下那個穿得像頭熊貓的女生……還有，靠近她的時候要慢一點，她從小練武的……”陸嚴縮在一角篩選著最佳擁抱者，像一個挑剔的“菜販子”走進無垠的白菜地，只為了買幾棵白菜。

生平的第一次主動擁抱，莫糖糖給了陸嚴。看到陸嚴被嚇著的樣子，莫糖糖拍了拍他的肩，“5號白菜、6號白菜，原來你們在這里。”

“為什么不是3號，明明3號最帥，最有型。”陸嚴笑著追上來，一臉的不甘心。

趙菁菁//摘自《新蕾》2009年5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