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招我做女婿,我嫌路遠我不去,我要回我老家去。每次回家,心情都是一樣的隆重。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常常不是父親母親最先迎接我的,比如玉米葉子牽了衣服,比如一只青蛙跳了出來,比如一群雞。
一群雞在路邊的竹子柵欄上閉目養神。我咳嗽一聲,它們都沒動彈,像見過大世面似的。誰家的雞啊?回家問母親,母親說,咱家養的啊。
這群雞都是白的,像云朵。有一只剛剛學會打鳴,會跳高,跳上樹杈時站不穩,于是撲棱了一會兒翅膀,然后無聲地張嘴,終于伸長了脖子叫了起來,一點也不嘹亮,甚至還有點沙啞。它的叫聲吸引了另外一只雞,那只雞也會跳,跳了幾次沒能跳上樹杈。那只在樹上的,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然后飛下來,落地時卻沒掌握好,趔趄了一下,這時另一只雞飛奔而來啄它一下,好像怪它逞能。
我看著這群雞,它們走在一起,有時候像是排了隊,有時候卻是一擁而上。它們不怕人不說,還黏人,像小狗一樣跟在人后面。
它們吃了碎玉米,喝了水,就朝著地里跑去。父親正在挖地,它們分成兩群,父親面前一群,身后一群,都想著找蟲子吃。結果,害得父親揚不起鋤頭。父親說,你們到一邊玩兒去,我要挖地嘛。它們不聽他的,依然在那里細心地啄,弄得尖嘴都是泥。
父親索性放下鋤頭,坐下來卷一只煙,那群雞好像也好奇,偏著腦袋看。一只冒失地朝卷煙紙啄了一下,煙絲全散在地上。父親著急了,大聲喊母親,要她把雞喚回家。
在屋檐下,母親喊一聲,雞咯咯、咯咯。這群雞拔腿就跑,慌里慌張地跑回屋檐下的臺階上,好像等待母親檢閱。不是,它們左顧右盼一點兒也不整齊,等吃的哪。常常,母親會抓一把玉米撒出去,那個樣子非常像小時候從懷里掏糖果給我們。
母親說,這群雞買來時剛出殼,天又冷,又沒老母雞。母親說,我當了一陣子老母雞呢。白天捉出去曬太陽,晚上捉回來放在有棉花的紙箱子里。一來二去,它們就像小娃一樣了。再大點兒會跑了,人走到哪兒,它跟到哪兒……有時也怪,它好像能聞到飯香,每回吃飯,它都要趕回來望著。
果真是這樣的,它們不言不語看著我們吃。忽然有一只雞沖著父親跑了過去,想要跳起來,母親立刻阻止了它,原來父親衣服上有顆米。父親笑了說,要是它會拿筷子,我得給它準備板凳坐。母親也笑著說,坐一大桌子熱鬧。
我們都笑了起來。莫名的,我收住了笑,原來父親母親是冷清的。他們有兒有女,可沒有一個在身邊。
我在老家的那些天,時常默默地看著這群雞,看它們吃蟲子、打鳴,撲棱翅膀,大搖大擺。看父親母親給它們吃食、水、夸獎、呵斥。看它們帶給父母的笑。
我想,它們就是一群孩子。
還有很多東西都是孩子,比如南瓜,母親跟它說話,說,你看你個瓜娃子咋就長這么大呀。比如板凳,母親跟它說話,說,你長個眼睛嘛,差點絆倒我了。比如電話機,母親跟它說話,說,你啥都曉得,啥時你才響你曉得不?
還有風、雨、水,還有柴火、年畫、鞋子,還有許多的物什,都在不聲不響地陪伴著父親母親,給他們歡喜,安慰……
我走時,父親母親站在路邊看著我,那群雞跟在我后面,跟了一會兒,就回轉了。我在心里說,雞啊,祝你們身體健康。
這句話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因為,我從小就不吃雞。
王亭子//摘自2009年5月5日《商洛日報》,杜虹/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