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只是暫借

日本的妹尾河童有點特別，是個老頑童。他曾任舞臺設計家，50年前成名，此后活躍于戲劇、芭蕾舞、音樂劇、電視等藝術領域，熱愛旅行和美食，筆下永遠充滿驚嘆和喜悅。

我在網上看過他的照片，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總能出現在世界各地，在鏡頭前開懷大笑，或者瞪大眼睛，像個孩子。

認識妹尾河童，是從《河童旅行素描記》開始的。

聽人介紹這本書好，起初卻看得興趣寥然。他簡直有瘋狂收藏癖，從哪里得來的冥幣，又從哪里淘來了幾把破銅爛鎖，都一筆一劃地畫到本子上，有什么意思呢？一是他淘的東西多不是稀奇名貴之物，二是照相機一秒鐘就可留下影像，何苦還用鉛筆老老實實趴著素描？

慢慢進入他的節奏后，開始品出好來。電影《故園風云后》的男主角曾經說：繪畫能夠留住你當時面對這幅風景時的心情，而照相不能。看河童的素描，你能觸到他當時的心跳：寧靜美好，純凈而又享受。仿佛雨滴在屋檐，云飄在空中，有種自然之美。他完全沒有藝術家通常的矯情和華麗，仿佛是成年的兒童。

對于很多正襟危坐的都市人，河童是一個彼岸的向往。他在旅途中，他在生活中，放聲山野，縱酒望月。你會被他層出不窮的創新和冒險嚇一跳，然后忍俊不禁，心神向往。

河童很貪吃，自稱美食專家。少年時期，他吃了某個酒館添加菊花的醬菜，覺得是天下第一美味，久久不能忘，從此只要看到花朵，就忍不住要摘下來品嘗一番。他曾把玫瑰、百合、郁金香通通放進籃子里，看上去嬌美新鮮，但拿一朵入口，味道十分苦澀，他馬上又吃另一朵……這場浪漫實驗，以食花者河童腹痛難忍而結束。同伴勸他今后別做這種傻事，他張開滿是花粉的嘴，“辯解”道：“我不想在沒試吃之前，就判定它不能吃。也許下一朵就是無上美味呢。”

河童一輩子都在創新，把生活當成藝術來過。他曾經自己做過蕎麥面、失敗的熏鰻魚。有一次，他將生海膽加入優酪乳，家人大為驚詫：“這個食物樣子看上去好怪啊，我們堅決不陪你吃！”他們逃開了，他美滋滋坐下來，表示“自己負責吃下去”。味道太怪異了，他一邊吃，一邊露出奇怪的表情，并對前來“安慰”的家人說：“哈哈，又是一種新的味道！”

再頑童，河童也不得不被歲月催著老去。日暮西山，他沒有多少唏噓感嘆，更樂于用行動去化解衰老和死亡帶來的恐懼，提前“分贈遺物”。他的藏品十分豐富，如果友人對河童的某件收藏十分中意，可以在那件物品上簽名，等河童“死后即為友人擁有”。每次河童有新品到手，友人們都會前來觀賞，搶先寫下自己的名字，十二分欣喜。

“由于有人想要擁有，所以替物品注入了生命，若能永遠這樣繼續下去，就能生生不息了。”河童在書里寫道，“不論金錢還是物品，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現在全部都只是暫借而已，我越想越覺得愉快。”

以前是千方百計想要擁有，而今是無牽無掛地散去，這讓河童覺得美好。

這位79歲的老男人，被人稱為“宛如再次來到地球的小王子一樣童心熾烈的人”、“好奇寶寶”。有人一輩子愁眉苦臉，有人一輩子都是喜笑顏開，不過是一個轉念而已。如果你所擁有的一切，包括愛情、財富、快樂乃至整個生命，只是暫借而已，怎能不為這借來的美好，倍加珍惜而倍感幸運？

暫借的這段旅程，像河童那樣——盡己所能，痛快生活。（本文插圖皆為妹尾河童的素描作品）

江小米//摘自片羽飄落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