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玉華麗紀

清高、晶瑩、華潤的和田玉出自“萬山之祖”昆侖山北坡，所以古老的《千字文》說：“金生麗水，玉出昆崗。”著名女神西王母正是和田玉的迷戀者，傳說她住在“萬山之祖”昆侖山的玉窟中，與清高絕塵的瓊瑤世界為伍，幾只名叫青鳥的美麗巨禽每天越過遠處的瑩瑩古雪替她叼來食物和日用品。在河南省安陽市小屯村，1976年考古人員從商王武丁王妃婦好的墓中發掘出755件玉器，經鑒定玉怪鳥飾、玉羊首飾等眾多玉料是由新疆和田白玉制成的，如此多玉器表明了這位貴婦對和田玉的眷愛，她也是迄今發現的第一個有明確身份的“戀玉迷”。

美女們的靈魂寵物

玉是女人與大地之間的媒介。多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卡贊扎基斯曾在北京的一個深藍之夜遇到過一個老美女，她裹在柔軟的絲綢旗袍里，靜靜微笑，耳朵上墜著長長的玉耳環，她唱完一首駝隊穿越大漠時的曲子后，從發髻上取下一朵茉莉花遞給卡氏，然后消失于花香。當這位靈魂喧嘩不止的希臘作家為東方文化寫下“絕對的美從土地里升起”，我想到和田玉。

和口位于昆侖山北坡，史稱和闐、于闃。和田玉屬軟玉，古稱“昆山玉”，清代時稱“回部玉”，分為山產玉和水產玉兩種，采自山上原生礦的叫山玉，特點是塊度的大小不，呈棱角狀；水產玉有一種是原生礦石風化崩落后由河水搬運至河流上游的玉石，由于距原生礦近，塊度較大，棱角稍有磨圓，另一種是原生礦剝蝕后被流水搬運至河流里的玉石，其特點是塊度較小，常為卵形，表面較光滑，這種水產玉叫籽玉。珍貴的籽玉大都產自喀拉喀什(墨玉)河和玉龍喀什(白玉)河，在古代，于闐人在明月下夜視河水，“月光盛處，必得美玉”。

和田玉陰柔高潔的精魄與東方女性的精魄是同質的，它從唯美主義的無盡光幕間浮出來，里面盡是些朦朧的繡戶、絲簾、絹扇、粉盒、珠花、香墜子，它與女人的骨頭惺惺相惜，在女人淡淡的體香中滋長靈氣，在一桶一桶混合著脂粉味的光線中成為女人的靈魂寵物。“一個女性低垂的雙肩好像垂柳柔美的線條，她的眸子如杏實，眉毛如新月，眼波如秋水，皓齒如石榴子，手指如春筍。”在林語堂的妙筆下，女人總是天然有著許多婀娜多姿的美質，但倘若這樣邁著蓮步的女子沒有一塊美玉來伴著她，那是不夠純雅的。

和田玉的玉顏分為白玉、羊脂白玉、青田玉、青玉、黃玉、糖玉、墨玉等，當我們拿出一面幻影紛繁的鸞鏡照穿歷史，可以從每一種和田玉上找到一位與之氣脈相近的玉女。

白玉是和闐玉中特有的高雅玉石，塊度一般不大，顏色有月白、梨花白、魚肚白等，白玉子是白玉中的上等料，色越白越好，光滑如卵的純白玉子叫“光白子”，質量尤其好。一塊一派天成、光潔如處子的“光白子”讓人想起東方美女的旗手西施，據說傾城傾國的她在古越國浦陽江邊浣紗，水中的魚兒看到她的絕倫容顏，紛紛羞愧得沉入江底。

羊脂玉是和田玉中的“國色天香”，也是白子玉中的代表性品種，無比光潔細膩，艷若羊之白脂，這種“白脂”與婆質豐艷的胖美人楊玉環的“白脂”比起來，不知道哪一種更富麗、更肌膚似雪。百媚叢生的楊玉環是和田玉的大粉絲，每到夏天，怕熱的她每天都要在口里含一個玉魚兒，以玉的清涼之津來消除肺熱。唐明皇曾神魂顛倒地贊嘆說：“朕得楊貴妃，如得至寶也”，并專門為此作了一首叫《得寶子》的新曲，如此則一個獲得上佳羊脂玉的男人也可樂呵啊地說：“吾得和田玉之貴妃，如得至寶也。”

貂蟬這個名字的含義其實就是玉，蟬是古玉的一種器形，在邊上打孔的是佩蟬，中間打孔的是貂蟬。云鬢霧鬟明眸善睞的貂蟬空靈欲滴，氣韻近于和田青白玉，這種玉以白色為基調，在白彩中隱伏著青綠彩，屬于白玉與青玉的過渡品種。

和田黃玉十分罕見，在幾千年采玉史上，僅偶爾見到，質優者不次于羊脂玉，古代玉器中有用黃玉制成的珍品，如清代乾隆年間制的黃玉三羊尊、黃玉異獸形瓶、黃玉佛手等。黃玉由淡黃到深黃色，有栗黃、秋葵黃、黃花黃、虎皮黃等色。和口黃玉的優雅使人聯想到晚明的董小宛，情致高逸的董小宛眉如翠羽、腰如束素、齒如含貝，是“秦淮八艷”中年齡最小的一個，花容也最為出眾，她的最愛是菊花，有一次，有人把一盆名貴菊花送給她丈夫江南才子冒辟疆，這盆名菊花繁而厚，葉碧如染，濃郁婀娜，枝枝有風云之態，這時董小宛生病臥床已3個月了，她見了這盆菊花，陡然精神大振，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此后每晚“高燒翠蠟，設小座于花間，位置菊影，極其參橫妙麗，始以身入。人在菊中，菊與人俱在影中”。菊花多為黃色，董小宛如此喜歡菊，若是冒辟疆送她一塊明艷的和田黃玉的話，想來她更加會“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菊花來”。

“秦淮八艷”中，人稱“香墜扇”的李香君住在秦淮河畔的媚香樓，她身材小巧玲瓏具有沉魚落雁之姿，傳神的唱腔被視作秦淮絕。從“落花無主，妾所深悲；飛絮依人，妾所深恥。自君遠赴汴梁，屈指流光，梅花二度矣……”等句子來看，這是一個才高志傲的才女。李香君成為侯方域的紅粉知己后，便對愛情堅貞不渝。侯前往抗清前線不久，權臣馬士英的心腹開封府尹田仰為其艷名所動，于是以黃金三百鎰為價錢，邀李香君一會，沒想到李竟毫不動心。田仰大怒，派人威脅硬請，結果香君以頭撞墻血染扇面。這么個杰出的女性，結局卻不好，她的白馬王子侯方域投降了清廷，山河破碎，她的理想徹底幻滅了，毅然出家當了尼姑，與棲霞山滿山烈火般的紅葉長相廝守，她的香冢至今仍留在那里。李香君的一股真氣堪與一塊和田翠青玉相輝映。翠青玉是和田青玉最好的一種，呈淡綠色，滑膩的典麗里，透出一股率真。和田青玉的種類很多，顏色有淡青、深青、碧青、灰青、深灰青等等，古籍記載中有一種和田青玉叫蟹殼青。

和田墨玉的墨彩多為云霧狀或條帶狀，墨彩的程度強弱不同，深淺分布不均，其墨色因含較多的細微石墨鱗片所致。和田墨玉暈染著一種神秘的憂郁之氣，若要給它找個適合的主兒，就是那位“態生兩靨之愁，嬌襲身之病。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的林妹妹了，《石頭記》實際上是寫了兩塊玉，曹雪芹為何要給林妹妹取名為“黛玉”，并讓她為一個銜玉而生的情種淌干眼淚呢?很可能因為曹是一個大大的戀玉者，且朝思暮想的就是一塊上好的和田墨玉。

李約瑟在《中國科學技術史》中說：“對玉的愛好，可以說是中國的文化特色之一。”孔子曾詳細論述過玉的11種德性，排在第一位的德性就是“溫潤而澤，仁也”，這和母性是多么地貼近，難怪自古以來和田玉引得天下女子競折腰了。

沒有和田玉就沒有老中國

和田玉產于西域，成于中原，它是中國文化的靈符，那無量的光輪掃過歷史的天空，閃耀著高潔曼妙的天意。

最神秘的和田玉雕件是被王室的星象家用來觀測星象的圭臬，以及帝王行封禪祭禮時深埋地下的玉牒，如乾封元年(公元666年)，唐高宗在泰山舉行盛大的封禪大典告謝上天時，使用了“玉策三枚，皆以金編，每牒長一尺二寸，廣一寸二分，厚三分，刻玉填金為字。”漢代時中原貴族廣泛用和田玉來制作“喪葬玉”中的玉衣，這是漢代最高規格的喪葬殮服，據《西京雜志》記載，漢代帝王下葬都用“珠襦玉匣”，玉匣就是狀如鎧甲的玉衣，用金絲連接，當時的人們沉迷于不朽的觀念，視玉為高貴的禮器和身份的象征。魏晉時，玄風流行，名士服藥成風，主要是服五石散，也有服玉屑的，以和田白玉之屑為上品，服用玉屑主要是為了輕身羽化、延年益壽，這種觀念最早源自求仙術士的神秘主義思想，影響很大的葛洪就說：“玉亦仙藥，但難得耳……當得璞玉，乃可用也，得于闐白玉尤善。”直到唐代，在官方的藥劑中仍仔細記錄了服用玉屑來輕身延年的用途，認為所服用的玉“當以消作水者為佳”，但是“粉狀及屑如麻豆者”亦可服用，服用后能“取其精潤臟渣穢”。唐代貴族的一大新風尚是佩帶用玉飾板做成的玉腰帶，這種晶瑩美麗的腰帶取代了以前的皮腰帶。宋代時金石學掀起了一個高峰，對玉的研究勝過往昔，這緣于出了個“戀玉癖”皇帝宋徽宗，他的鳳閣龍樓里收藏了眾多的玉。

玩玉者，不可不知子岡，在和田玉浩瀚的史海上，明代的玉雕大師陸子岡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角色。陸子岡是當時琢玉中心蘇州的代表性人物，琢玉技藝巧奪天工，以區區工匠名聞朝野聲震天下，據《蘇州府志》載：“陸子岡，碾玉錄牧，造水仙簪，玲瓏奇巧，花莖細如毫發。”陸子岡主要活動于嘉靖、萬歷年問。自幼在蘇州城外橫塘的一家玉器作坊學藝，操出一身絕技，其所琢玉雕，形制仿漢，取法于宋，精妙無比頗具古意。據說他的玉之所以雕得那么好，得力于一把妙不可言的“吾昆刀”，這把刀他從來秘不示人，操刀之技也秘不傳人。成名后，陸子岡琢玉更加講究，有所謂“玉色不美不治，玉質不佳不治，玉性不好不治”之說。一次，隆慶皇帝命他在小小的玉扳指上雕百俊圖，他在玉扳指上刻出霞氣氤氳的疊巒和個大開的城門，然后雕了3匹馬，一匹馳騁城內，一匹正向城門飛奔，一匹剛從山谷間露出馬頭，整個畫面給人以藏有馬匹無數奔騰欲出的動感，令隆慶皇帝激賞不已，自此，他的玉雕便成了皇室的專利品。故宮博物院至今珍藏有陸子岡的臺巹杯、青玉嬰戲紋壺、青玉山水人物紋方盒等玉雕佳作。

和田玉的開采在太清乾隆時期達到了一個高峰。乾隆皇帝對玉的迷戀超過歷代帝王，被稱為是“玉癡皇帝”，他寫玉的詩作竟多達800多首。乾隆二十四年，新疆一帶正式歸入清廷的直接管轄之下，和田玉被確定為新疆向清廷皇室進獻的三大貢品之一，源源不斷運往內地。 乾隆皇帝對此非常得意，在養心殿寢宮專門掛了個題有詩歌的碧玉大盤詩作為紀念。乾隆帝最喜愛的珍貴小玉雕，收藏在種叫“百什件”的盒子里，共分為9層，抽屜中有每件玉器專用的小格子。一個叫丁關鵬的宮廷畫師作了幅《鑒古圖》，真實記錄了乾隆皇帝賞玉的情況。乾隆帝對宮廷玉器制造極為關注，常親臨現場過問生產過程，親自對玉雕進行鑒別、定級，并制定對玉工的懲罰辦法，輕則扣除薪俸，重則降職、革職以及體罰或監禁。有些重要的器物，他對畫稿、制木型、蠟樣，以及最后的裝飾。擺設等，要一一審查作出指示，如乾隆四十六年初，制作“大禹治水圖”玉山的玉料運到北京后、他直接參與了整個制作過程，并下旨指定自己選定的刻款工匠，將親筆題寫的“密勒塔山玉大禹治水圖”、題詩，以及自己最得意的兩方印璽“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寶”、“八徵耄念之寶”，刻于玉山背面。這座青白玉玉山是我國古代最大的一件玉制品，現藏故宮博物院寶館，高224厘米，寬96厘米，重約5300多千克，由清代揚州玉工制作，前后共用了10年時間完成，僅從和田運到北京就用了3年。

1905年11月6日，慈禧太后70歲壽辰這天，她收受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各種貴禮后，下了一道懿旨給新疆巡撫聯魁，要他在和田找一塊她“百年”之后在寢宮中停放棺槨的大玉座。聯魁接到懿旨后，不敢怠慢，迅速組織人馬在海拔4000～4500米的密爾岱山玉礦，靠鐵錘、楔子、鐵釬等簡單工具，歷盡千辛萬苦，采出了一塊淺綠色的巨大青白玉料，6面鑿平后重達336D。余市斤。將這塊前所未有的大玉運往遙遠的北京，在當時是一項無比艱巨的工程，數百名運玉人，將圓木墊在玉料下面，讓大玉的光滑面朝下，采用幾十匹馬拉、數百人在背后用力推、用棍撬，輪翻移動圓木往前墊，緩慢地將大玉料向前移動。

冬季是運大玉的最佳時間，運玉民工在路上潑水凍冰以增加運輸速度，但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邊緣地區找到水源頗為不易，有段還是數百長的無人區，據說路上累死、病死的民工達好幾百人。如此日復一日用原始手段艱辛地協同操勞，3年后，1908年11月15日，當大玉運到近1000公里處的庫車縣舊城時，慈禧太后在北京紫禁城內儀鸞殿駕崩的消息，通過有線電報從京城傳來，已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運玉民工們再也控制不住心頭的怨憤，作鳥獸之散的騷動中他們砸碎了大玉料以瀉數年之苦，小塊和中塊玉料被混亂的人群搬走，有些被擲入庫車河里，只留下最大兩塊搬不動的。1949年11月，解放軍進駐庫車縣后，兩塊遺留下來的青白玉料，作為清代文物被存放在縣委大院里。1965年，中國地質博物館的胡承志到庫車時被這兩塊玉料吸引，了解其不凡來歷后，征得縣領導同意，用汽車把兩塊玉料運到烏魯木齊，稍小的玉料移交給新疆地礦局，較大的塊通過火車運往北京，在中國地質博物館東大院內展出，底座標牌上寫著“庫車縣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