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札記六則

葉三七十年代生人。愛文藝喜昏睡，旅居南半球多年，念京城熱鬧，歸。

區(qū)別

紫丁香比白丁香開得早，香氣也更濃郁。記得南半球的紫丁香花瓣巨大，擲地有聲，味道兇悍，走在校園里聞到，常感覺憑空被春天打了一拳。但白丁香是不一樣的，它纖弱、敏銳，香氣猶疑，花期短暫，非常容易疲倦。它清晨綻開，傍晚便有了黃邊，一場微小的風也會把它吹落滿地，更無論雨。它有心臟型的葉子，初生時嫩綠，隨后變成濃綠。在夏風里舞蹈的白丁香樹葉總使我想要點燃一支煙。

走出童年的院落后我沒有再仔細聞過一朵白丁香。但我尋找它，每個春天我等它，牽掛它。我看到它才會對春天的來到放心，其它的花我可以不認識了。

惡毒的機械

從很早以前便敬服那些人。他們竟敢在大街上使用大聲匯報身高體重的機器，當方圓五十米以內(nèi)的人們聽完他們的數(shù)據(jù)，以及“您的體型偏瘦，請加強營養(yǎng)”或“您的體型偏胖，請注意飲食”時，他們走下機器的時候臉上非常得意。認為不可理喻。擬制造一個機器，客戶投入五毛硬幣后，直截了當?shù)馗嬖V他“您很肥，別在此地現(xiàn)眼，請回家去哭”。

惡毒的交通規(guī)則

驅(qū)車上路，偶爾非常情緒化。想全速對著人群撞過去，開窗，放最裝逼的音樂，制造意識形態(tài)車禍。一次也沒實施過，看到老弱病殘孕要避讓。眼神迷惘的外來人避讓。美女避讓。驕傲地用山寨手機播放音樂的游俠避讓。送外賣的自行車摩托車避讓。交警和電線桿子避讓。貓狗恐龍避讓。夾雜塑料袋的風避讓。唯有見到滿腦肥腸，提著公文袋，西裝革履，臉上寫滿GDP的商務男女必然沖過去──沖過去然后剎車。

惡毒的聯(lián)想

陪小朋友去看3D動畫片《怪獸大戰(zhàn)外星人》。看配音版，發(fā)現(xiàn)音配得十分賣力，有意加入諸多流行段子如“我頂”“不差錢”，取媚于觀眾取得笨拙可喜，仿佛收到鄙俗手機短信，仿佛看春晚，智商優(yōu)越感油然而生。又看到其中女權意識爆滿，女主角蘇珊后來自愿變身為女巨人泰坦尼亞──仙境的皇后，可惜是個天寡婦──影片里沒有與其匹配的異性，唯一尺寸相當?shù)娜踔窍x子最后還羽化成一只大蝴蝶，涂睫毛膏的。深深為她的性福感慨，想到米蘭昆德拉寫托馬斯醫(yī)生夢到游泳池邊的巨大女人，“陰毛濃郁”，嚴重地勃起，夢遺。隨后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一堆學齡前兒童中想“陰毛濃郁”和夢遺，不覺開心以及。

世界之王

小區(qū)地下車庫外一群大媽，每晚圍圈踢毽子， 表情嚴重，不茍言笑，好像參與政治協(xié)商會議，日日如此，風雨不改。讓人對國家的前途充滿信心。江湖酒吧南側(cè)某商會門口，又一群大媽，我欲停車時必攜雙卡錄音機練習秧歌，對欲停車者怒目而視，惡語相加。讓人對我的前途充滿同情心。

又，在午后的長安街上見到一中年男子，穿雙排扣風衣，腰帶緊扣，毛料西褲，高幫皮鞋，禮帽，胯下一二八男車，騎著騎著直起腰來，兩手撒把，張開雙臂迎春風，貌享受，緩緩游過建國門橋。

讓人對世界充滿耐心。

飲馬黃河岸

“我愛你”。“我希望永遠愛你”。這兩句是相互關照的一對美好愿望，夾在初初解封的河水中流過戈壁。黃昏，煮了一天的太陽終于成熟，紅而圓，照著桃花和云彩遠去。聽到的人是河邊飲水的馬，飲一口，通體透明，輕輕搖下尾巴。

縱雖善無征亦無妨。縱逝去亦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