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珙縣有個神秘的部族,傳說他們是天生的勇士,活得痛快,死得尊嚴。他們世代相傳,把祖先的尸骨安葬在懸崖上,科學家們把懸棺中的部族稱為僰人。
明神宗萬歷元年(公元1573年),一場歷時半年有余的戰爭在四川南部與云南、貴州接壤的南廣河流域展開。戰爭的勝利者明王朝政權,在主戰場九絲城留下“平蠻碑記”,碑用青石雕成,頂天立地,至今猶存;戰敗方便是僰人,古代西南地區的一個少數民族,他們居住的地方早在商周時就被稱為“僰侯國”。據說,僰人在這場戰爭之后便完全消失,史冊上再難找到有關他們的只言片語。
在中國漫長的歷史中,一個諸侯國或一個部族的消亡,本不足為奇,但被稱為“都掌蠻”的僰人卻亡而不滅。僰人遺存在川南峻嶺崖壁上難以數計的懸棺,至今仍俯視著他們曾經生息繁衍的土地,留給今人許多難解之謎。
2007年秋,我們驅車從成都出發,前往僰人懸棺、崖畫最多,最為集中的四川珙縣洛表鎮麻塘壩。我們沒有走常規路線,而是專程繞道宜賓市興文縣,沿著當年明朝大軍征剿僰人的道路,先來到僰人的前沿要塞——僰王山和凌霄城。
僰王山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宋代成為僰人的戰略重地。宋史《趙遹傳》里記錄的趙遹用火猴戰擒獲僰人首領卜漏的故事,便發生在此地。為頌揚趙遹戰績,宋人還畫了一幅名為《趙遹瀘南平夷圖》獻給宋徽宗。該畫后為清宮收藏,畫上有乾隆帝御批,現存于美國艾金斯美術館。通往僰王山主峰黑帽頂的路荊棘叢生,險要處有僰人留下的“大寨門”和“小寨門”遺跡。
出僰王山后,我們向西南方前行,進入逶迤的崇山之中。我們的汽車盤旋在烏云壓頂的山巔,這是通往僰人腹地的天然屏障。車行50余公里,我們來到了九絲城鎮。
當年明朝14萬大軍在四川總兵劉顯的率領下,攻破僰王山和凌霄城后,兵分五路撲向九絲城,不分晝夜地攻打。僰人以死抗拒,明軍傷亡慘重。九月初九是僰人一年一度的“賽神節”,公元1573年的這天恰逢大雨,山路濕滑,僰人認為明軍不可能來襲,便在山上殺牛慶祝,盡情痛飲。豈料明軍組織敢死隊趁夜攀巖入城。混戰中,僰人毫無準備,上萬人被火燒死或墜崖摔死,酋長阿大、阿二、方三皆被明軍擒殺。在這場偷襲中,明軍繳獲銅鼓93面,擒斬4600余人。
關于明軍剿滅僰人部落的原因,明朝《平蠻檄》記載如下:“山都群丑,聚惡肆氛,雖在往日,叛服不常,未著近日猖獗尤甚。都蠻近日長驅江、納,幾薄敘、瀘。擁眾稱王,攻城劫堡,裂死千百把戶,虜殺紳監生員。所掠軍民,或賣或囚,盡化為剪發鑿齒之異族;或焚或戮,相率為填溝枕壑之幽魂。村舍在在為墟,妻孥比比受辱。六邑不禁其荼毒,四川曷勝其侵凌。”明軍打著保障四川邊地人民安定生活的旗幟,就這樣發動了戰爭。
“九絲之戰”后,僰人的有生力量被殲滅殆盡,通往僰人的祭祀地和圣地麻塘壩的大門,從此敞開。
出九絲城鎮幾公里后,公路基本與南廣河并行。進入珙縣東南部曹營鄉地界,我們看見了進入“僰侯國”的首批懸棺,共42具,懸掛在河對岸的蘇麻灣崖壁上。這一帶山巒重疊,但山勢不高,多為巖溶地貌的小山包。當年,僰人在這一帶的小山頭上筑有不少堡壘,曹營鄉臨南廣河的一座小山包上至今遺存著僰人抗擊明軍的堡壘群。這些堡壘個體較小,坐落在相對高度較低的山上,作為城防外圍工事。強大的明軍追剿至曹營鄉,攻占距離僅10多公里的麻塘壩指日可待。
在洛表鎮,我們看見鐫刻著“僰人故里”四個殷紅大字的石碑當街而立,感覺有些異樣。再行幾公里,便到了珙縣僰人文化旅游區——麻塘壩。
麻塘壩是珙縣洛表鎮的一個村,處在與云南接壤的崇山峻嶺間的一塊平壩上,平壩東西寬300—500米,南北長約1000米,螃蟹溪從壩中穿流而過。從位于南端壩口處的景區大門起,依次向北沿螃蟹溪分布著棺材鋪、九盞燈、鄧家巖、珍珠傘、九顆印、老鷹巖等懸棺、崖畫觀賞點。這些懸棺、崖畫懸于螃蟹溪兩岸對峙的20多處山崖上。
我們決定先遠后近地觀賞懸棺,便直奔壩子最深處。汽車行駛在一條坑坑洼洼的機耕道上,車窗外,兩旁的山崖如畫屏般依次展開,田園農舍不時映入眼簾,螃蟹溪在靜謐的山野里歡快流淌,不時有耕牛長鳴、雄雞高歌……如果不是那些石灰巖壁上不時閃現的黑黝黝的懸棺,以及隨處可見的樁孔密如蜂巢,很難讓人將寧靜祥和的麻塘壩與數百年前一個剽悍驍勇部族的滅絕聯系起來。
車行不到1公里,松軟不平的泥巴小路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拖拉機、農用車的車轍,我們的汽車小心翼翼地向前行駛,終于來到了景區最深處的老鷹巖。
老鷹巖位于景區最北端,翻過老鷹巖,便是人跡罕至的大山了。懸掛得最高、最為神秘的僰人懸棺,位于相對高度100多米的老鷹巖的凹巖處,距巖頂20多米。沿著一條荒草叢生的山道,我們來到直插云霄的老鷹巖腳下。站在沒膝的蒿草叢中,我們看到10多具懸棺,由于懸置得太高,看上去小如火柴盒。整個崖壁,完全與地面成直角,光禿禿的,不要說人,就是猿猴也無法攀援。此時此地,任何人在驚嘆之余,都會發出一連串疑問:懸棺是如何放置上去的?僰人采取這種獨特而艱險的安葬方式有何意義?棺材里究竟隱藏著僰人的什么秘密?
我們駐足良久,驀然發現老鷹巖距地面數十米高的山腰處,露出半截黑褐色的棺材,如同崖壁上橫生的石頭。細看才發現這具懸棺塞進一個直徑略大于棺木的天然巖洞里,大概是巖洞深度有限,棺木才外露出一小部分。后來,我們從景區管理員那里了解到,僰人懸棺的懸置方式有3種:一是在峭壁凹處,鑿孔插樁,架棺于上;二是鑿巖為穴,置棺于內;三是利用巖壁天然縫隙或洞穴,置棺于內。
遙想數百年前,這樣一個強悍的部族,對明朝統治者構成了何等威脅,才招致被斬草除根的結局?如今,高高在上、無人企及的懸棺,承載著僰人永不瞑目的靈魂,令游人生出發自內心的敬畏。
與懸棺并存于世的是懸棺周圍許多用顏料涂繪的崖壁畫,迄今發現的僰人崖畫主要集中在麻塘壩。這些崖畫的顏色大部分為紅色,少部分為白色、黑色,其構圖簡練,線條粗獷,形象逼真,內容包括人物、動物、太陽、銅鼓以及十字紋、方形紋等幾何圖形。表現人物活動的有跳舞、執傘、釣魚、舞風車等,人物服裝有褲有裙,頭飾大多是尖角形椎髻,類似彝族的英雄髻。凡有人物出現的圖案中,基本都有騎馬的形象,可見僰人驍勇善戰、豪放瀟灑。崖畫歷經數百年風霜雪雨,至今仍未褪色。
麻塘壩崖畫展現的不僅是僰人的生活場景,還形象地記載了其先輩們的輝煌業績,譜寫出僰人首領們的英雄史詩。由此推測,這里不僅集中了僰人墓地,還是僰人朝拜、祭祀的圣地,更是他們進行歷史傳統教育的重要場所。
從老鷹巖返回途中,我們游覽了另一個景點——九盞燈。九盞燈是幾座突兀的山崖,如刀劈斧削般光滑,因傳說僰人在其絕壁的三根橫木上共安放了九盞“長命燈”(類似廟宇里的“長明燈”)而得名。其中一座山崖叫“點將臺”,系僰人閱兵誓師處。站在點將臺上,隔著一道峽谷,距離最近的懸棺僅10多米遠,可以清晰地看到棺木頭大尾小,上下左右4塊長木板,厚約2寸,用子母扣和榫頭固定。在此駐足觀賞懸棺的游人很多,話題多為懸棺是如何置于懸崖之上的。有的說鑿巖為路,放上棺后再毀掉路;有的說在崖壁上壘土,放棺后再把土堆挖去;有的說在崖頂放繩索將人和棺木吊放到懸棺的地方;有的說搭腳手架攀爬而上放置……究竟如何,至今多方考證也無定論。
的確,在沒有鋼絲繩,沒有起吊設備的古代,將沉重的棺木懸置于數十米高的絕壁上,真是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的背后,還令人充滿疑惑:僰人為何要將棺木懸于崖壁上?難道他們在死后仍要最大限度地顯示自己的強悍?難道他們向往太陽圖騰,欲將自己的靈與肉融入宇宙?許多猜測,大多從僰人的精神世界和宗教信仰角度出發。近年來有專家提出一種比較令人信服的說法:三國時,諸葛亮南征路過僰地被困。適逢僰地天干地旱,諸葛亮靈機一動,讓人放出風去,說旱災是由于僰人祖墳風水不好,如將棺材移到懸崖上,來年一定五谷豐登。僰人信以為真,放下戰爭,忙于遷墳,諸葛亮趁機突圍。不料,僰地次年果然風調雨順、人畜興旺。從此,僰人實行懸棺葬便世世代代傳了下來。
九盞燈是南廣河流域僰人最后的軍事要塞。通往此處的路口十分隱秘,山崖四周皆為絕壁,半山腰還有一個可擺放三四十桌筵席的巨大天然溶洞,除了可以遮風避雨,在戰爭年代還可躲避炮火攻擊。當年明朝大軍迫近麻塘壩時,數百個僰人部族首領聚集在此商討對策,爭執兩天兩夜后,別無選擇地作出了放棄抵抗的決定。遺憾的是,明朝統治者并未就此罷休,他們對僰人實行了殄滅無遺的大屠殺。一個有2600多年歷史的部族,就這樣從歷史上消逝了,再無懸棺主人的后人們向世人解開懸棺之謎,留下今人對僰人歷史的無限猜測。
從點將臺下來,在九盞燈的入口處,一老叟盤坐在地,自稱是幸存的僰人后裔,專為游人算命兼賣一些飲品。買飲品者居多,算命者寥寥。其實,僰人的歷史雖已湮滅,但留給我們的精神財富,已經實實在在擺在那里,算不算命都是一樣的。(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