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在一所農村中學任教。這年夏天,我老是覺得屁股上不舒服,用手一摸,好像長了個手指大的硬疙瘩。我喜歡鍛煉,身體結實,頭痛腦熱跑肚拉稀的小毛病幾年也難得一次。問題是疙瘩越來越明顯,到醫院里開了些藥膏抹上也不見效,看樣子不找醫生是不行了。
好在鄉衛生院里有一哥們,我只好硬著頭皮去找他。盡管是朋友,可該死的疙瘩偏偏長在那羞于見人的地方,實在讓人難以啟口。我猶猶豫豫地說:“我屁股下面……長了個東西。”這句含含糊糊的話讓我的醫生朋友瞪大了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表情有些古怪:“龜兒子是不是干了啥見不得人的事了?”
那時候街上還沒有治療皮膚病、性病一類的廣告,我還不知道朋友說這句話的含義,只是忸忸怩怩地把褲子脫了下來。醫生朋友看了一下,笑了笑說:“沒事沒事,是個良性的脂肪瘤,小手術!”
朋友這么一說,我頓時松了一口氣。但在我的腦子里,做手術那是大醫院的事,一想到這里,我心里又緊張起來:從學校到縣醫院一百來里路,這手術一做,往返要好幾天,我教的畢業班馬上就要參加中考了,時間上耽誤不起呀!我說:“我哪有閑工夫去割這倒霉的東西,看樣子只有等到放假后才有時間到縣醫院去了!”朋友一聽,說:“你也太小看我了。這種小手術,哪里還用得著去縣醫院嘛!”
朋友把我拉到一張鋪著油布的床前,說:“你把褲子脫下來,趴上去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手藝!”
我心里一熱,心想還是朋友好,今天找他算是找對了。
我毫不猶豫地趴在床上。朋友給我屁股上打了麻藥,點上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過了一會兒用手掐掐我的屁股,問道:“疼不疼?”我感覺他掐的地方麻麻的,一點也不疼,就告訴他說不疼了。
這是20年前簡陋的鄉下醫院,僅有一排兩層樓房,樓上是醫生的住房兼保管室,樓下就是藥房和病房。兼做手術室的這間病房連一塊窗簾也沒有,窗子上的玻璃也掉光了,空空的窗洞里爬滿了蜘蛛網,里面的一舉一動外面都看得清清楚楚。
朋友從盤子里拿出手術刀,往我的屁股上劃了一下。在我的印象中,大凡做手術,都是在一盞無影燈下,上面鋪著手術布,旁邊的護士跑來跑去,遞鉗子、遞刀子、遞紗布,忙個不停,可是這一切都只是在電影里見過。我只是感覺到屁股一麻,肌肉被劃開了,然后好像兩把鉗子夾住肉往兩邊拉,涼颼颼的鉗子手柄在我的屁股上晃悠著。
醫生朋友開始用手術刀剝起來,我不知道他剝的具體位置。可是他每剝一刀,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沒過多久,醫生朋友對我說:“哎呀,你這東西有點大,有的還壓碎了,我一個人不好拿。這樣,你趴著不要動,我去把四眼喊下來!”
四眼是另外一個戴眼鏡的醫生。整個醫院就兩個醫生。醫生朋友手里拿著手術刀,還沒跨出門就喊起來:“四眼!四眼,快點下來給老子穩鉗子!”
醫院里空蕩蕩的,沒有病人的時候,醫生都在樓上屋子里。鄉場上逢五趕集,街上熱鬧,來看病的人也多;要是遇上這樣的閑天,很少有病人來,醫院里找不到醫生也是常事。
任醫生朋友喊破嗓子,也不見四眼下來。他咚咚咚地跑上樓去敲了半天門,還是不見動靜。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現在屁股已經讓他劃開了,要是找不到四眼怎么辦?醫生朋友罵罵咧咧地下來了,說:“這龜兒子,出門也不開聲腔!哦,我想起來了,他叔叔家今天嫁姑娘,這小子肯定上那兒幫忙去了!你等著,我叫他去!”
我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他說的那地方我知道,離醫院半個來小時,反正下午我沒課,只要他們能弄得好,總比去縣醫院強。
醫院里靜得讓人害怕。伴隨著樹上鳥雀嘰嘰喳喳的歡叫聲,門外探頭探腦地進來一只公雞,興致勃勃地領著幾只母雞踱了進來。幾只雞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就在我眼皮下面咯咯咯地調著情,時不時噗噗噗地扇扇翅膀,揚起一屋子的灰塵。我心里暗暗著急,看樣子醫生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要這樣下去它們跳上床來就糟糕了。我嘴里大聲吆喝著,雙手在床板上拍得震天響,可是這些雞大概早已見慣了這樣的場面,偏著腦袋好奇地打量著我,退到門邊就是不肯出去。
雞還沒攆出去,幾只蒼蠅又飛了過來,像轟炸機一樣,在我汩汩往外流血的屁股上盤旋著。我心里直罵娘,但只能老老實實地趴在床上,嘴里發出吆喝聲,一只手拍著床板嚇唬著那幾只呆頭呆腦的雞,另一只手不停地往身后扇著風,防止蒼蠅的騷擾。
時間就這樣慢慢地過去了1個多小時。醫生沒有來,我卻感覺到有一種隱隱的疼痛從的傷口處傳過來,就像小螞蟻,一口一口啃著我的神經一般,我的頭上已經浸出了一層密密的汗。
就在我焦躁不安的時候,一陣嘻嘻哈哈的聲音由遠及近,已經往醫院這邊來了。我抬起頭,從那扇沒有玻璃的窗子望出去,不看不要緊,一看把我嚇了一大跳: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去年才分到學校里的3個女教師。在那個年代,偏僻的鄉下,逮只耗子都是公的,雖然都是端鐵飯碗,但和尚多、女孩子少,新來的女教師更是年輕小伙們爭著巴結的對象。說實話,我在夢里也不只一次和這幾個女老師親熱過。問題是現在一個大男人,脫了褲子趴在床上,血淋淋的屁股上夾著兩把鉗子,這副倒霉的滑稽相,不把她們的牙笑掉才怪!
眼看我的自尊就要在女同事們面前蕩然無存,我心里一著急,手不由自主地往后面一擋,碰到了一把鉗子上,我咬著牙一狠心,干脆摸索著把鉗子拔了下來。
雖然疼得我齜牙咧嘴,但還是趕在女同事跨進門來以前把褲子提上來穿好了,并且把沾滿血污的手術床簡單地偽裝了一下。
3個女教師見醫生沒在,也沒有多想,和我閑聊了幾句就走了。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爭氣的傷口更是疼得難受,汗早把身上都弄濕了。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我的醫生朋友終于回來了,還沒進門就嚷開了:“糟了糟了,對不起了,四眼這個龜兒子送親去了,老子追了半天才攆上他!”
朋友滿頭大汗,一邊走一邊發著牢騷。他進來看到我已經穿上了褲子,一下子就愣住了:“嘿,你怎么……下手術臺來了?”
我強裝笑臉,搖了搖頭,說:“這種小手術,我自己就做了,哪里用得著等你們!”
兩個醫生讓我重新上了手術臺,完成了他們后面的工作。后來,醫生朋友怕時間長了,傷口感染,天天過來催促我吃消炎藥,直到好多天之后,傷口才痊愈。當然,那是后話。
(責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