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楊德山,集團主席;馬文淵,分公司總裁;劉樹明,事業部總經理
產品:A
一
當楊德山在馬文淵的A股上市規劃書上寫下“同意”的時候,劉樹明還在集合事業部幾十口子人在會議室開會,他們最后的口號是“不拋棄,不放棄”。
第二天,馬文淵召集屬下傳達了“喜訊”。那個由來已久的“噩耗”已經不知是以何種方式傳到了劉樹明的事業部里。今天的事業部晨會里,沒有人發言,劉樹明也半晌不吭聲,別的部門山呼般的“我們是最棒的,我們一定能成功”,聽起來是如此的遙遠,而昨天,劉樹明他們也是這樣對自己說的。今天,這聲音聽起來是這樣的刺耳,就像善戰的將軍成了俘虜,在牢籠里聽練兵的動靜一樣。
劉樹明站起來,“各位兄弟姐妹,不管事態如何發展,我們都要、必須做好每一天的工作。”“來,我們是最棒的,我們一定能成功。”
下了晨會,劉樹明就去找楊德山。
楊德山說“我正要找你呢”。楊德山打電話告訴秘書說,今天上午誰也不見。關上門,然后親自倒了一杯水,拿了煙灰缸,自己拿了一支點上。
“楊總,已經決定了嗎?”
“是的。已經決定了。我知道,這對你們來說,我絕對不會對不起你。我相信,你會理解我的苦衷。”
劉樹明連忙說,“楊總,說實話,一開始我是想不通,現在我想明白了,為了公司的戰略目標,我們完全服從公司的決定。我從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生做起,能有今天,全拜您的知遇之恩。”
楊德山有些納悶,平時只知道干活的拙嘴人劉樹明今天這么會說話呢?想必也是深思熟慮過了。這自是當然,山雨欲來風滿樓,人又不是深藏于閨閣,豈有不知之理。再說……
劉樹明回想起七年前自己稚嫩和羞澀的樣子,自己一路走來,回想起那一夜一夜的加班,回想起與供方的爭斗,回想起自己痛罵經銷商的樣子,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開除人的情形,七個春秋來往,一并涌上心頭。
楊德山望著他,問:“劉樹明,你有什么打算?”
“我希望是,業務切割給他們。我們的人馬做新的產品,在這兩個月內,我們就去尋找新的項目。我相信我們能做好A,也能做好新的項目。”
“嗯。”楊德山說,“我同意你的想法,就是要有這種二次創業的心態。你看集團,放棄了多少項目,又開始多少新的項目。放得下,才拿得起。倒掉杯子中的沙子,才能裝上黃金。”
“不。楊總,我們是完全服從公司的安排的。”
“我知道。你相信,集團絕對不會虧待你的。你們部門一直是為公司賺錢的部門,大家伙都看在眼里。”
二
楊德山在二十年前創辦了這家企業。五年前確定了內部競合策略,即事業部、分子公司之間的業務可以完全一樣。其產品甚至可以共用同一渠道。在一定期限內,某個戰略單元如果不能贏利或者贏利能力偏弱,則將被內部整合。
這個戰略出臺之后,五年間,生產A產品的事業部從一到二,兩年前馬文淵領銜的分公司也開設了A產品事業部。因此,在整個集團內部,已經形成了三個部門同時出品A產品的“三駕馬車”格局。
實際上,楊德山當年出臺這個戰略也并非喜歡坐山觀虎斗,或者是一些人所指責他那種分而治之或者“二桃殺三士”的陰謀。由于某個戰略單元領導者的管理能力有限,同時產品的市場空間又非常大,那么這個時候,“一山二虎”更為占優,誰見過跑馬圈地的時候還只有一匹馬在那瞎溜達?當然,另一個顯而易見的利得是競爭本身引致的“鰱魚效應”,諸如尋找更低成本的供方、管理成本、更為積極的渠道建設。
不過,今天的情況稍有不同。由于馬文淵籌備上市前的股份制改造,引入戰略投資者,一切進展順利。投資方的一個條件是,集團母公司不得再保留與分公司具有競爭關系的戰略業務單元。也就是說,母公司和分子公司的內部競合關系必須終止。
既然已經確定了上市的戰略部署,而且這個條件也不算苛刻,楊德山自然是義無反顧毫不猶豫地批準了內部整合的方案。雖然劉樹明是集團這一業務的開拓者和引入者,但是不至于因為個人感情上的失意而于大局不顧。因此,從情感上,楊德山不會刀起首落地讓劉樹明部被劃撥至馬文淵旗下。
劉樹明自然也是知道胳臂擰不過大腿,無論如何地“不拋棄,不放棄”,自己在這場斗爭中一開始就處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境地。由于這種競爭關系以及“合”的規則,劉樹明及其部與馬文淵及其部在情緒上自然不算融洽。實際上,融洽在企業管理中決不是一種常態。
楊德山實際上對投資方的“無理要求”有些情非得已。他個人對這種競合的業務布局戰略尚未到否決的認知階段。甚至,在其內心,他甚至覺得這種融資行為危害了其權力,可能影響到他其他的戰略布局,至少多了一分掣肘。
“我只是希望集團能一如既往地支持我們開拓新的業務。”劉樹明說。
楊德山這才明白劉樹明的真實意圖,雖然算不得圖窮匕見,但是此前毫無掙扎的痛苦轉化的忠誠和失意,不過是鋪墊而已。自然,楊德山自然不至于愚蠢到毫無防備。
“我會認真考慮的。”
三
馬文淵的興奮沒有持續多久。墨菲定理就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懸掛在她的眼前。小概率事件原來不是小概率事件。
在職位上,馬文淵是集團副總裁,同時兼任子公司的總裁;而劉樹明只是集團事業部的一個經理。
馬文淵還是小心翼翼地邀請了劉樹明。
劉樹明還是顯得有些局促,但是目光堅定。彼此的心意,昭然若揭。馬文淵對自己的領導力深感痛心。盡管公司的文化特別重視女性領導力,但是顯而易見的是,她要想在事實上成為劉樹明的領導者,并不容易。
“馬姐,我們都想好了。我們非常支持公司的戰略,我們也很高興我們的業務能有個好的歸宿。我們自己也做得有點審美疲勞了。”在一陣寒暄之后,劉樹明率先進入了正題。
“你們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團隊,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并肩作戰。上市了,我們每個人都有期權。我覺得你還是認真考慮一下吧。楊總把挑子撂給我,我們也希望業務能更上一層樓。”
感召并不容易,話不投機半句多。
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堅持。博弈中,誰最沒有耐心,誰就是輸家。面對消費者時也是如此,面對一個大將更是如此。你也許可以通過權謀的方式,但是,這不是馬文淵要的。磨合是必然的,何況當初曾經互目為對手。馬文淵對自己說,先等一下,情感上的失落感需要時間來洗刷,理智最終會戰勝情感。畢竟,只要融資成功,自己這里是更好的平臺,更豐裕的財力背書,而且還有股權的激勵。沒有人會和利益過不去。劉樹明會想明白的,好歹他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的。
不過,馬文淵可能犯了一個錯誤,劉樹明不單是她曾經的對手,他還和其他許多人一樣,并不喜歡馬文淵,他對馬文淵做事做人的風格均持不太認可的態度,對其精細化管理模式也顯得不耐煩,“強調繁文縟節”。人是一個奇怪的動物,當決定自己是否尊重一個人的時候,情緒交織得特別復雜,而且決策的時間很漫長。
競爭關系很可能放大了這種情感上的認知。馬文淵也許高估了劉樹明的標簽:名牌大學。名牌大學并不能教會他認可馬文淵,反而是,名牌大學教會了鄙薄許多事情和許多人。
馬文淵想來想去,覺得要想把劉樹明及其部屬招至旗下,還真必須和楊德山通氣,她的動作必須得快一些。楊德山沒有理由不答應,因為要讓我攻城,就得給我兵馬,只給炮不給炮手怎么也說不過去。
四
在楊德山那里,馬文淵和劉樹明都未得到合意的滿足。首先,楊德山既不想強制劉樹明部全部被招到馬文淵部,“我已經覺得對不起劉樹明了,在這個決定上,我想尊重劉樹明的自由意志。”其次,劉樹明期望的支持,可能遠遠不如馬文淵所能提供的。“二次創業”即便不是白手起家,也近乎重頭來過。
可是,劉樹明已經不是七年前那個劉樹明了。他內心恐怖,這種恐怖也許馬文淵都未能察覺,更未體諒。“我們積攢了這么多年,現在我們只會賣A了。所有的供方都是A的,所有的經銷商也是A的。我們不會賣別的。”幾天后,他對他的朋友說,“二次創業?談何容易?如果失敗了怎么辦?我個人的榮辱倒在其次,我們幾十號人的生計,房貸該如何是好?”
馬文淵覺得等待是一個好辦法,需要心平氣和,可是積攢了好幾年的不痛快,不會這么快煙消云散。馬文淵沒想到的是,它還要繼續下去。
劉樹明的決策讓人震撼。他既沒有重新開始新的業務,至少沒有立即開始。他帶領他的人馬投到另一家子公司去了。
這個決定甚至連楊德山也分外不可理解。不過,既然承諾了“自主決策”,只要劉樹明未到外面去拉旗幟和集團對著干,他倒也大不必對此說三道四。
失意輪到了馬文淵,關鍵是她沒有預期到,出乎了她所有的預期。她所有的“蛋糕”在劉樹明那里竟然是一堆廢紙。楊德山不能強有力地支持她,他之所以沒有反對,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競合戰略的堅持,對投資方的“貪婪”的反感。
子公司之間的業務競爭不在所禁的范圍之內。
馬文淵還想再爭取一下,她甚至在咖啡座上動情地反問:“難道我還不如他嗎?”
劉樹明笑了,不置可否。半天,他說“我已經習慣和你競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