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的愛

不管什么年紀，只要是動了真情，他的心就像少年一般純潔。

十多年前，接到老先生的一封信，說他為愛所困，不能自拔，希望我有空去談一次。

老先生已八十歲了，太太早在“文革”中就已去世。當時的我難以想象學養(yǎng)深厚嚴謹內(nèi)斂的這么一位前輩，居然會在這樣的年紀陷入情網(wǎng)，而且要找我這個比他小五十歲的后輩談心．想必有說不出的苦衷。我不敢怠慢，隨即去了老先生家。

讓老先生陷入情網(wǎng)的是位中年女學者，跟我也熟稔。老先生開門見山，說他愛上了那位女學者：首先當然因為她漂亮，也因為她有學識有才情。老先生愛得很深，很苦惱，又沒有人可訴說。女學者有家有室，幸福美滿。這注定是一場單向絕望的愛。我不知如何勸慰，既不能鼓勵．也不忍心傷害老先生的心。最后只能冠冕堂皇地希望他“發(fā)乎情止乎禮”。現(xiàn)在想來，我確實也找不出更合適的言詞來勸慰他。

老先生希望我陪他去一次北京，看望女學者，我答應了，卻一直沒能成行。老先生又讓我先給女學者打電話，確定她在家而她先生不在家，然后他自己再打電話過去。后來我問了女學者，她說老先生在電話中并沒有表露什么，只是關(guān)心地詢問她的近況，問她何時能來上海。有一次，女學者來上海出差，不方便單獨見老先生，到我家后給老先生打了電話，老先生馬上趕過來，一口氣爬上四樓，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讓人不得不感到愛情的力量在老人身上發(fā)揮的作用。

我不知道這場絕望的愛情維持了多久，以后見到老先生，我不敢主動提及。再過幾年，老先生身體每況愈下。最后一次陪女學者去見老先生，他已經(jīng)躺在床上，鼻子里插著輸氧管。看到我們，他雙手抱拳作打拱狀，說話的聲音已微弱到我們一個字也聽不清。我們就這么在床前站了一會兒，實在也不忍心多看老先生這個樣子，就告辭了。不多久，老先生帶著他那份絕望的愛離開了人世，連女學者的手都沒有握過一次啊!

我相信老先生的這份愛是純潔的，如同少年的鐘情。或許不管什么年紀，只要是動了真情，他的心就像少年一般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