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式沉浮

如果一個人到了生命的低谷，他還能反彈嗎?他能通過什么方式再浮出水面呢?我不知道。老歐呢?估計他也在迷茫中。

第一次對“沉浮”這兩個字有印象，是來自于七歲時，跟父親去池塘里釣魚，觀察魚漂的沉浮是決定是否收竿的唯一標準。及稍長，對沉浮這兩個字所包含的含義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比如說人生。比如說官場。

這兩個字用在情場上似乎不是太妥帖，但用在善于在情感的泥淖中不斷掙扎的老歐身上，好像并不突兀。老歐的前半生，若要下個結論的話， “沉浮”這兩個字，還是比較合適的。

我和老歐是同學，準確一點說，我們是駕校的同學。

小縣城里的駕校，比當今的許多衙門都要吃香。一個普通老百姓想去駕校學開車，那是要找人送禮的。

我學車還是挺容易的，我沾的是我妹妹的光。那時駕校的一個教練看上了我妹妹，正托媒人來說媒。

我對媒人說的幾斤魚幾斤肉一點都不感興趣。我爸關心的是那個教練的家庭是否根正苗紅，我媽關心的是那個教練有無酗酒賭博等惡習，我關心的是能否走個后門，不用送禮就能進駕校學車。

媒人回話說沒問題。這讓我的內心一陣狂喜。天上掉餡餅啊。吃!我首先就同意了我妹妹的這樁婚事。當然，這是跟媒人悄悄說的。并不代表全家的意見。但是管她呢，女大不中留，嫁誰不是嫁呢。

一輛車上八個人，六男兩女。按年紀排，老歐是老大，我是老六，老五和老八都挺漂亮。老八要更文靜一些，是我喜歡的那類。老五雖然比我大一點，但絲毫不影響她在老歐面前小鳥依人或者搔首弄姿。

老歐當時是縣委辦的秘書，領導們都親切地叫他小歐。春風得意的小歐，被女人追想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一開始老歐還挺矜持，可能平時跟領導跟習慣了，碰到一些好笑的事，或者講個黃段子什么的，即使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了，老歐也還是保持著笑不露齒的嚴謹樣。直到有一次，老五去搔他癢癢，他才和眾人一道，咧開大板牙，暢快地笑了一通。

“原來老大笑起來還是挺好看的嘛。”老五說。我猜，就是老歐的這一笑，勾去了老五一直蠢蠢欲動的芳心。

那晚大家相約去喝酒，席中少不了拿老歐和老五打趣，這真是老五求之不得的話題。大家喝得都不少，老歐也喝得有點多了，散場后，老五搖搖晃晃地勾著老歐的胳膊，我們幾個心照不宣，各回各的家。都說酒后是醉，醉后是愛，愛后是做愛。

具體到老歐頭上，那一晚上的酒，成了他生命中最毒的藥酒。不在酒精中爆發，就在酒精中滅亡。據說乎日里貌似嚴謹的人，內心都挺壓抑的，都渴望著有朝一日的爆發。越是一本正經的人，出軌的概率越大。

半年的駕校生活結束了，我們每個人都如愿以償地拿到了駕駛證。兩個月以后，老歐和他的老婆拿到了離婚證，又過了一個月，老歐和老五一起領了結婚證。

我們一車八個師兄妹，交的學費都是一樣的，到頭來，老歐拿了三個證，老五拿了兩個證。而我們，作為這場情感的見證人，作為這場游戲的旁觀者，除了一本黑皮的駕駛證，除了偶爾涌出的酸溜溜的醋意之外，在個人的感情生活上，毫無建樹。

我們無法估計老歐在當時作出離婚的決定，要承受多大的壓力。但我們知道他付出的代價。老歐先是從縣委辦調到了一個鄉的中心小學當老師，后來干脆辭職，貸款買了一輛東風車，自己跑運輸。既然在政治上沒有了前途，那么就在經濟上有所追求吧。

有一段時間，老歐就在六盤水的煤礦給老板拉煤，每個月刨去雜七雜八的各項費用，居然還能剩余四五千。那些日子，老五每天晚上都躲在被窩里數錢，直到數得笑出聲來，然后用自己的身體及柔情犒勞辛苦了一天的老歐。

六盤水的煤礦都在大山里，盤山公路一圈又一圈，左邊是懸崖峭壁，右邊便是萬丈深淵。“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六盤水的自然環境讓老歐兩三個月以后才慢慢適應。以前尿尿都非要上廁所的老歐，現在能隨地大小便了。

那天裝了一車煤正在路上跑，肚子突然一陣絞痛，估計是頭天晚上吃火鍋吃壞了。老歐趕緊靠邊停車，迫不及待地奔向路邊的一叢草窠，剛拉到一半，只聽見轟隆隆一聲巨響，待提起褲子一看，老歐傻眼了，車沒了。山溝下還在冒著一些黑煙。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堆黑影。剛才老歐肚子疼急了，手剎沒拉緊，加上這是一段下坡路，一車煤便隨著慣性滑向了萬丈深淵。

人一旦倒上霉了，喝涼水都塞牙。貸款買的車，剛開了不到四個月，便報廢了。就好像一個人陷進了沼澤地里，好不容易有人遞了根繩子過來，手剛搭上，心想，這下可有救了，啪嗒一聲，繩子便斷了。這時，他和老五結婚還不到一年。

政治上沒了前途，經濟上又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一年前還春風得意的老歐，每天只好用酒來澆胸中塊壘。 ’

眼看老歐就這樣逐漸消沉下去，老五心中也是焦急萬分。她通過朋友承包了一輛出租車，我們以前在駕校學的車，是只有三個前進擋的老北京吉普，所以，老五即使上了高速，也只會掛到三擋，不到一個月，車子就進了修理廠，為此，朋友還差點和她反目成仇。老五從進駕校的活潑開朗，到現在的郁郁寡歡，也不到一年。

這多重打擊基本上就把兩口子給擊垮了。老歐從縣委辦出來后，生活上就沒怎么順過，一個男人政治地位沒了，如果經濟上再翻不過身來，就別指望他在床上能有所作為。只一年工夫，當年縣委辦朝氣蓬勃的小歐。就已目光渙散，頭發也白了不少，變成了真正的老歐。

如果一個人到了生命的低谷，她還恩那個反彈嗎?她能通過什么方式再浮出水面呢?我不知道。老歐呢?顧及她也在迷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