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20世紀,西方醫學登陸天津,從租界地開始,建立了民眾防疫體系。從此,每年四季,注射防疫針成了天津市民一項重要生活內容。
應該說,民眾防疫系統的逐步完善,對于保證民眾健康起到了作用,如今年齡在七十歲的老人,長麻子的已經很少見了。而在我們小時候,麻臉的人很多,究其原因,就是沒種牛痘,沒打預防針。
只是,我們小時候,每年的預防針實在名目繁多:春天預防感冒,夏天預防痢疾,冬天預防霍亂,冬天還要預防感染。雖然打預防針不要錢,可是時不時地就打一針,實在也不是好事。
學生打預防針,由學校安排。學校一個通知,幾年級同學到禮堂去打防疫針,無論愿意不愿意,都得去。不打防疫針,不許上課,一下,把學生都治了。
市民打防疫針,由各個社區組織,好像是警察通知,由紅十字會下到社區給市民打針。有的市民意識不開化,就是不去。市政當局也有辦法,出門過橋,查打針證。天津市內河流交錯,橋中央設崗檢查針票,沒有針票,補打防疫針,誰也休想逃過去。
橋上檢查針票,效果極佳。天津人買菜、買糧食要過橋;出去干活,要過橋;探親訪友要過橋。天津人不過橋,就是白活一天。我小時候隨母親過橋,母親要帶好幾種針票,預防感冒。預防白喉,預防霍亂,什么都得預防,少一種針票,也不讓過橋。
查針票,現在的解放橋查得最嚴,那時候叫法國橋。直到現在解放橋中央還有一間小房,那就是注射防疫針的小房子。行人過橋,就是坐膠皮車過橋,也要下車檢查。你隨身帶了幾種針票,偏偏他今天不查那種針票。一種民眾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傳染病,你打預防針了嗎?沒打,立即拉過去就是一針。
舊社會政治腐敗,衛生局何以對于預防傳染病如此熱心呢?
此中自有貓膩。
衛生局向檢查站發放注射針劑,如果其中有一半是蒸餾水,此中會有多少貓膩;如果百分之七十的蒸餾水,那就更肥了。檢查站、注射點,查出一個沒帶針票的人,必須立即打針。要是今天身體不好,怕有反應,沒帶針票過橋,一經查出,罰款一元,回來還要過橋,還得再準備一元,不劃算,給你開一個針票,不必過一次罰款一元。比罰款便宜,一張針票,五元,永久有效。檢查站、注射點就有效益了。
于是橋兩端就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生意,賣針票。橋上開一張針票五元,橋頭買一張開好的針票三元,姓名、性別、年齡由你自己填,上面印著天津衛生局的大印。便宜不便宜?
這一說,大家就明白了,天津市民每年要打那么多的預防針,原來其中是有道理的。
最可笑的是,華界的針票,租界地不認。各個租界地各有自己的針票。日租界預防感冒的防疫針票法租界不承認,進入法租界要有法租界的針票。所以,一個天津人要想在天津自由行走,要帶上百種防疫針的針票,什么人必須走遍全天津城?拉膠皮車的車夫。顧主要去法租界,你說沒有針票,耽誤生意。所以拉膠皮車的車夫,人人隨身帶著上百種針票。進日租界,日租界預防霍亂,預防感冒,預防白喉,預防痢疾,預防什么病的針票都有。出了日租界進入法租界,又是一套法租界的針票;薦到英租界,針票更得齊備。天津八國租界,還有華界,車夫身上要有九種針票。
膠皮車車夫為了把幾十種針票弄到手,也是一筆開銷。自然,他們不會像普通人花那么多的錢。膠皮車車夫另有買針票的內線,相當于后來的內部認購。
在所有貓膩的最后,還有一種小生意。每到檢查針票的時候,也就是注射防疫針的時候,天津各個橋邊都會出現一大批小孩兒,這些孩子在橋頭向過路行人兜生意。“打針嗎?要針票嗎?”行人要過橋,又沒有針票,孩子向你要一點錢,比在橋上買針票價錢要低,然后孩子走上橋去,到注射小房子去打一針;開針票時,小孩兒將你剛才寫給他的小紙條交給衛生局的人,衛生局按照紙條上的名字開針票,小孩拿回來,交給要過橋的人,生意完成。小孩替你打了一針。
橋上檢查針票的人也知道這些孩子為什么一次一次地來打針。熟了,看見小孩來了,在禿腦袋瓜子上打一下,吩咐干點小活: “把屋子掃干凈了。”要過小紙條寫個針票,放小孩下橋去了。
注射防疫針,有這么多的貓膩,舊社會腐敗可見一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