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遇見他,是仲夏的午后。
他跟在搬家的隊伍后面,懷里抱著一塊大大的畫板,一雙眼睛鳥溜溜地轉。她正蜷在葡萄架下的舊藤椅上,葡萄藤上,一只蝸牛爬到中途,掉下來,重新慢吞吞地往上爬。一回頭,她看見他歪著頭站在背后,望著架子上紫瑩瑩的葡萄說:“用我的水彩筆,換你的葡萄,行嗎?”
就這樣開始了交換,用他的雪糕換她的酸梅粉,用她的《楊家將》換他的《三俠五義》,用她積攢的畫片,換他從五奶奶院里偷來的梔子花……
兩個人,一起守著一臺老舊的半導體,聽評書連播,煩了就去樹上捉蟬。他教她畫畫,她教他吹口琴,形影不離。
那年,她8歲,他10歲。
5年后,他隨父親的工作調動,要搬去北京。仍然是仲夏的午后,她幫他拿畫夾,拿足球。一趟一趟地跑,臉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她解下戴在脖子上的長命鎖,偷偷放在他的文具盒里。
等到車要開走時,卻到處都找不到她,他哭著不肯走。而她,躲在高高的紅杉樹后面,看著他跑遍所有常去的地方找她。他被爸爸強行拉上車,他哭,他掙扎……小小的心,碎成飄搖零落的秋。
北京,從此成了她心中的一個夢。他在信中向她描述天安門的國旗,秋天落滿銀杏葉的街道。他說:“我在一棵樹上刻了你的名字,這就是你的樹了。等你來北京,我?guī)闳タ茨愕臉洹!?/p>
后來他的信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再后來,她去的信,總是被退回來。信封上打著:查無此人。
15歲,她長成一個沉默而內斂的姑娘,是班上最用功的學生。她的目標是,北大。三年后,當她的雙腳終于站在未名湖畔的時候,他們之間的聯系已經斷了4年。可是她并沒有灰心。
他在信中提到的每一個地方,她都去過。秋天的時候,她在那條落滿銀杏葉的街道上走,竟在一棵銀杏樹的一個小小枝丫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抱著那棵樹,心如刀絞。她只是找到了她的樹,卻把他弄丟了。
畢業(yè)后她開始四處地漂,有時候在上海,有時候在廣州。有過幾次戀情,都無疾而終。
2005年,她再次轉回北京.在一家報社做編輯,也寫一些文字,她只用一個固定的名字。那是只有他才認得的名字。
27歲那年,她結婚,丈夫大她兩歲,是報社的廣告部主任,對她寵愛有加。婚后第3年,她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兒,從醫(yī)院回家后,丈夫打開一個很舊的檀木匣子,從里面拿出一把長命鎖,要為女兒戴上。她一驚,一把奪過去,反復地看,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她問:“這把鎖你從哪兒弄的?”
丈夫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說:“可能是什么人送的吧,我記不清楚了。”她著急地追著他問:“到底什么人送給你的?怎么會記不清楚呢?你再好好想想……”丈夫便笑:“你讓我怎么想得起來啊,我16歲的時候出過一次車禍,醫(yī)生說是選擇性失憶,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我的一切都是新的,包括我毀容過的臉……這個長命鎖,雖然我忘記了是怎么來的,但是我一直覺得她是值得我珍藏的東西……”
她呆住,原來,任何的相遇,都不是偶然的事情。而他們,兜兜轉轉這么多年,不過是為了遇見對方。雖然,他已經失去了那段記憶。她緊緊地抱住他,生怕一不小心再丟了他。
淚水稀里嘩啦,流了他一臉。他輕拍她的背,笑說:“傻丫頭。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