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撥鼠的影子

如果你困在一個地方，每天都完全一樣，做什么都改變不了狀況，你會怎么辦?可能有很多人也會跟影片《偷天情緣》中的小人物一樣，無奈地搖著頭，做出類似的回答：我的人生就是這樣!

這是一部帶有奇幻色彩的愛情喜劇。每年的2月2日，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個小鎮普蘇塔尼，都會熱烈慶祝一個奇特的氣象節一一土撥鼠節：傳說2月2日這一天，如果土撥鼠看到自己的影子，冬天就還要持續6閻，才能迎來早春的降臨。

菲爾(比爾·默瑞飾)是匹茲堡電視臺的氣象播報員，工作多年以后，已經產生了職業倦怠。他對這項工作本沒什么熱情，更談不上激情，日復一日的工作似乎早已成為他的負累，更重要的是，他已連續三年在2月2日這一天前往普蘇塔尼，向世人播報土撥鼠節。當然，可能做什么都會有厭倦的時候，更何況是年復一年地重復同一件事。對他而言，土撥鼠節已經成為他生活的贅疣，除非他換一種工作或者退休才能切除這個贅疣。

現在，他卻必須第四次去普蘇塔尼見那只同樣叫菲爾的土撥鼠，聽聽它是否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他的奇遇也將在他的生命中展開善惡之間的較量。

尼采曾說：“我對作惡如饑似渴。”在這個世界上，好人不多。壞人亦然，多的是不好不壞的人們。或許現實真的像梭羅所認為的那樣，“大多數人都過著平靜而絕望的生活”，但是，只要條件允許，這些不好不壞的“大多數”卻可能更傾向于作惡，我不想多舉實例，古往今來，這樣的事情還少嗎?還是聽我們的故事吧!

一 與魔鬼同行

2月1日下午，他們一行三人，驅車來到普蘇塔尼。這次的節目制作人是漂亮的麗塔，攝像師還是菲爾的老搭檔萊瑞一一菲爾對他并無多少好感。

2月2日早上6點，收音機的時鐘會準時叫醒菲爾，他又要工作了。在攝影機前，他給世人呈現的是一張例行公事的臉龐，就像我們在所有電視新聞中看到的播報員一樣。他態度馬虎，敷衍了事，只希望這倒霉的工作趕緊結束，以便當天就能回到匹茲堡。

但上帝似乎和他開了一個玩笑，一場原本不可能的大風雪封鎖了他回到匹茲堡的愿望，將他滯留在他一分鐘部不愿待的普蘇塔尼，而且，還變本加厲地讓他每天在普蘇塔尼醒來，每天都是2月2日。于是，他不得不每天都要重復見到同樣的人。對所有普蘇塔尼人以及麗塔和萊瑞而言，這一天還沒有過去，他們活在當下，活在目前。而對菲爾來說，他卻活在了過去里，他所面對的人和事每天都在不斷重復，而且，他無法擺脫。可以說，他的生命無限，但是卻只有一天。

當他一覺醒來，發現窗外并沒有大風雪之后的銀裝素裹，而仍然是前一天的同樣景象時，他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原本就沮喪不堪的心情更是壞到極點。他做了許多努力來改變現狀，企圖走出普蘇塔尼，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2月2日重復到第三次，當黎明墮毀，變成白晝，他就已經有點瘋狂了。他開始意識到“人生就是這么一回事”，事情既然無法改變，那也就不用顧忌什么后果了，因為對他而言，“結果”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第二天他依然會重復今天的生活。

周作人對“人性”有過深刻的剖析，他認為人性是有二重性的：人性=獸性+神性。獸性使人墮落、偏執、痛苦，神性使人崇高、平和、快樂。人性中潛伏著獸性，當膨脹的情欲掙脫了理智的韁繩，獸性便顯露出來，人性若沒有神性的牽引就會滑入獸性。

已然瘋狂的菲爾便在短暫的難堪之后，產生了一些瘋狂的想法：我想有時候就該孤注一擲!過去不敢想的，他現在敢想了；過去不敢做的，他現在敢做了。他的獸性欲望就在這種毫無節制的狀態下像火山爆發一樣猛然間噴薄而出，不可收拾。在這個意義上說，他此刻已然心甘情愿地與魔鬼同行。

他無所忌憚地惹是生非，他毫不掩飾地追逐女人，他明目張膽地揮霍無度。有多少次他鋃鐺入獄，有多少次他一夜風流，有多少次他一擲千金，隨著時間的逝去，他已麻木了自己。

可是，做什么都有厭倦的時候，漸漸地，他也對這種瘋狂的生活厭倦了。

二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當生活陷入某種怪圈，你是否想過要將它打破?命運把我們交到這個世界，我們又該如何度過日漸平淡的一天?菲爾可能思考過這個問題，于是，他會在某一天，無限滄桑地問麗搭：“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一天，你會怎么過?”

菲爾的滄桑，彌漫著邪惡，向閃動著無辜眼神的麗塔，洶涌而來。他對身邊美麗善良的麗塔產生了“好感”，他要將她據為己有，他開始瘋狂地追逐麗塔的愛情。但這種愛戀里夾雜了太多的百無聊賴。

菲爾有著無限的“優勢”可以揮霍愛情，為了把自己變成麗塔眼中的理想情人，他一次次地“修正”自己。他德天都會一點點地投其所好，一步步地向她“逼近”。

不可否認，趣味相投的確可以讓兩個適齡男女相見恨晚，一見鐘情。可是，菲爾“導演”出來的愛情太過完美，反而被敏感的麗塔驚覺為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和陷阱。盡管在菲爾看來，這愛情完美無缺，甚至相當精確。但是，愛情不是游戲，他也注定無法真正地走進麗塔的感情世界。因為，感情的實質是真誠，虛偽的愛情總有一天會被識破。

一個人可能會道德淪喪地玩弄別人的感情，但是卻難有勇氣一次次把玩自己的感情。人在本質上還是脆弱的，當你深陷感情的漩渦，不被風浪卷走已屬大幸，你又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菲爾發現自己已不由自主地愛上了麗塔。

可是，當菲爾淪落成一個感情的騙子，一次次地經歷著失敗的“愛情游戲”，他終于在某一天完全懈怠了。但是，他也開始從對方的善良純潔看到自己的卑劣，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他開始害怕“明天”的到來，因為，那不過是另一個無法自拔的失敗。

三 生存還是毀滅，這不是個問題

生存還是毀滅，哈姆雷特這個流傳已久的困惑，對菲爾來說已經不成為問題了。

郭沫若有一句詩“天為什么不得不明，人為什么不得不生?”可以說是不遺余力地說盡了菲爾早上醒來的感受。愛情的路上，他步履蹣跚，徹底失戀的他開始把他的注意力引向“毀滅”。從他精神崩潰的那天早上起，他不厭其煩地嘗試了各種形式的自殺：先是開車綁架了自認為是“罪魁禍首”的土撥鼠，然后墜崖身亡，后來又躺到浴缸里觸電身亡，繼而又嘗試了車禍、跳樓、被刺殺、被槍殺、被毒害、被凍死、被吊死、被電擊、被火燒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現在我們明白，讓一個人感到最恐懼的并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卻又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當他再一次在2月2日早上6點醒來發現自己毫發無損，就不單單是一句“沮喪”就能把他寬慰了。連他自己都不得不說：我是神，不過，應該不是上帝!

拜倫說：“我站在人群中，卻不屬于他們。”這大概也正是此時的菲爾所想的。

不知他已在普蘇塔尼醒了多少次，永遠是一成不變的小鎮，永遠是一成不變的居民，永遠是一成不變的無雪的冬天，每天在什么地方發生什么事，他都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真的像普蘇塔尼的上帝一樣看著周圍發生的一切，只是他此時已不打算再對此做任何的改變，他已經厭倦了為所欲為的生活。或許，我們可以看著菲爾了無生趣的生活去想象上帝的無窮寂寞。

但是，人性的可貴，就在于他不僅僅存在獸性，更有神性的指引，阻止他繼續墮落。

終于，在某一天的早上，他把自己的煩惱向麗塔敞開心扉，以前所未有的謙卑和盤托出：我每天在普蘇塔尼醒來，每天都是2月2日。他舉出了無可辯駁的證據來證明自己并非荒謬，雖然這讓麗塔難以置信，但是，善良的麗塔依然表示了信任與諒解。她在菲爾最心灰意冷的日可候開導他說：“或許這不是詛咒，只在于你如何看待它。”她要陪他度過這個冰冷的夜晚。

只是，菲爾對此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狂妄自大，自命不凡，他覺得這信任和諒解到第二天早上就又煙消云散，她明天會忘掉對他的憐憫，再次把他當“混蛋”。

當他開始這樣想的時候，也就是他的夢魘即將結束的時候。

四 讓愛做主

一個多霧的早晨，仍可能有一個晴朗的白天。菲爾再次決定改變自己。

第二天醒來，他依然沒有看到窗外的雪，身邊也并沒有麗塔的身影，他還是他自己，但是，他覺得他已不再孤單。他將不止一次地重溫他們一起度過的那個溫暖的夜晚，重溫他或她所說過的話“當你站在雪地里，就像個天使一樣”，“或許這不是詛咒，只在于你如何看待它”。他覺得，他已經被愛意包圍。

是該讓愛做主的時候了。

當他再次面對依然故我的麗塔以及周圍的所有人，他沒有了那種居心叵測的邪念，只愿發自內心地改變。他沒有覺得自己失卻了什么，恰恰相反，他認為自己已經得到很多。他每天都把自己所有的錢交給街角的老乞丐，為同事帶去準備好的早餐和熱情的問候，他處處為別人著想，他們不會看到他過去的劣跡斑斑，只覺得他現在既熱情又友好。

尼采說：“人生是一面鏡子，到它里面找尋自己，是我們應該努力的第一目的。”在生命生生不息的“那一天”里，菲爾終于找到了自己。可以設想，為別人服務，其實是我們居住在人世間應付的房租。沒有人逼迫菲爾，他卻開始靜下心來，看書、讀詩、學彈鋼琴、學做冰雕，沒有應付，沒有心機，只是出于“愛”，一個人的改變讓我們不得不承認愛情的魔力。生活停止在某一天，也沒什么可沮喪，因為這會讓他有無窮的時間，畢竟，想做的事，永遠不會太遲!

一切開始變得溫馨，他不會在念念不忘這個世界的面目可憎，他開始學著去愛身邊的每一個人，即使是那些他過去認為討厭的人。他真誠擁抱了那位曾無數次對他糾纏不休的保險推銷員一一高中的同學。他不想看到街角的老乞丐死去，盡管他盡了自己的全力，可是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還是奪走了老乞丐的生命。當他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努力，也沒能保全這個老人的生命時，他心酸不已，這種愛，恐怕早已超越了單純的愛情。人固有一死，但同樣是死，沒有他，老人可能就會在那個冬天，凄涼地凍死街頭，含恨而終。有了他，老人終于在人生中最后的時刻，露出笑容，與上帝相擁，因為他終究看到人間的一線光明。

五 土撥鼠的影子

生命的意義，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體悟，當現實生活壓倒一切的時候，讓自己擺脫獸性的糾纏，才是至關重要的。

故事總有結局，當菲爾望向窗外，他也終將穿越一成不變的今天，迎來那個有雪的明天。生活還是在重復，但是心態變了，生命的意義也將隨之改變。他盡自己的所能，幫助小鎮上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他別無所求，只愿快樂地度過生命中美好的一天。

在他生命中不可預知的又一個2月2日，他滿懷激情地向世人播報著土撥鼠的節日：“當契訶夫看到漫長的冬天，他會說刺骨而又黑暗的冬天終將逝去。然而，我們知道冬天只是我們生命周期的另一步。站在普蘇塔尼人中間，靠著他們的壁爐和熱情取暖，漫長而又光亮的冬天也成了最好的時光。”在那天的土撥鼠晚會上，他成為小鎮上最受歡迎的人，也出其不意地贏得了麗塔的愛情。

美國詩人斯蒂文斯在他著名的《雪人》詩中說“必須有一顆冬天的心，才能去看霜，和冰雪覆蓋的松枝”，每個人都可能會經歷人生的冬天，會有刺骨的寒冷和無情的黑暗，但是，只要保留一顆冬天的心，那你依然會看到銀白的雪和眨眼的星，這個冬天也依然會成為你人生的另一個起點。因為，土撥鼠的影子告訴你的，并不單單是冬天的延續，更有早春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