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秘境贊斯卡

策劃／馬德民 題圖攝影／Sridhar Sankar 攝影／Jean-Michel Corillion 編譯／Redmoon

松贊干布王的家族，就像滿足愿望的大樹，枝條和樹葉，撒向廣闊的大地……這是我的家多——贊斯卡河的激流，它奔騰向前，翻滾著、咆哮著、激蕩著白色的浪花。但是我的愛，當你來到的時候，它的腳步為你變得輕柔而緩慢。

——贊斯卡民謠

印度喜馬拉雅山區

為了拍攝《Becoming a Woman in Zanskar》，我在人類學家瑪麗安·肖的帶領下來到印度贊斯卡采風。2005年底，我們的攝制組在喜馬拉雅探險公司的帶領下深入到拉達克邦贊斯卡拍攝。這也是我在喜馬拉雅山區的第七次訪問，被稱為贊斯卡喜馬拉雅的探險，我們探訪的地區夾在拉達克與克什米爾之間的高原。

喜馬拉雅探險公司是一家登山探險服務公司，從上世紀60年代來以來就在尼泊爾開始經營。其主要內容是帶顧客在喜馬拉雅山東麓徒步。在此過程中，你會進入偏遠的山村，住宿在翻新的村屋里，吃著當地的食物，陪伴在你身邊的有專業導游，一個營地廚師和幾名搬運工。

喜馬拉雅探險的老板卡比爾·普拉丹，是一個頗有魅力，語調溫柔的人。普拉丹是一個心理分析學者，在尼泊爾和印度經營著旅行用品商店。“上世紀60年代我步行穿越了錫金，70年代穿越了尼泊爾，80年代穿越了克什米爾，g0年代則是拉達克。但我只是在過去幾年才走過這個地區——贊斯卡。”他在2003年決定開始經營旅行社。“從概念上說我所感興趣的是經營方式，即家庭小店之類的東西”，他說，“我想把它們介紹給印度一小部分成熟的旅行者——每年約有1000人。”他要實現這一想法的沖動越來越強烈。“旅行的地方越多，我在城市里生活得越焦躁不安，我就越覺得有必要把它做起來。在山里一切都放緩了節奏。這就像是在三天里完成了三個月的療程，”

喜馬拉雅探險公司推出的山村行走項目在后勤供應上很復雜。但同時它們也得到了文化上的支持。當地的合作家庭同意對房屋進行整修，前提是能夠理解，公司也不會改變這些房屋的風格，這種求取平衡的行動似乎進行得很順利，喜馬拉雅計劃也已成功地在錫金復制了這一模式，還在拉達克推出了第三條循環旅行線路，位于查謨和克什米爾之間沿印度與中國西藏邊境的荒涼地區。

但直到踏上徒步線路，我才開始領會到這其中的微妙之處。未到拉達克前，以為拉達克之行可能與尼泊爾的安納普爾娜峰大環線一樣，我們原本興沖沖地想要將所有拉達克山區的大小村莊一一探訪，一路上翻閱著Trailblazer出版社的《徒步拉達克》與Lonely Planet的《印度的喜馬拉雅山區》，才發現事實上此地與我們在尼泊爾的徒步完全不同，兩者比較，拉達克之旅要困難得多。

環繞安納普爾娜峰環線全程，我們實際花了23天才完成。在尼泊爾安納普爾娜峰環線是從平地一路往上走，沿途每隔兩三個小時都有村莊和旅店，不用擔心吃住問題，走累了便可在旅店投宿，又可欣賞不同的風光。從滿是樹木，花草與鳥聲蟲鳴的山林小徑，一路向上經過平原，河谷，到藏人最多的高原，還得繞過冰天雪地的高山隘口，之后再下山沿著干涸的河床一路走完。我們除了在中途為了通過海拔高達5460米的山口請了背夫幫忙外，其他22天都是自己背包走完。完成之后的那種成就感，無人能比。可是事實上，連不善走路的我都能完成，可見也并不是非常困難，其實任何人都能完成。

拉達克之旅

拉達克之旅卻完全不同，到了這兒之后才發現，你不僅要有全副武裝的配備，如睡袋、帳篷、地墊、爐具，足夠的食物，還有標示清楚的路線地圖，也可能還需要登山用釘鞋等等。當然也可以全部在列城一樣樣安排準備，或找旅行社全權包辦，但是費用卻相對增加許多。

當我開始行走的時候，我首先注意了偶然出現的整形樹木——松樹，它們是當年英國人為保護印度的鐵路種下的，樹干上低矮的部位光禿禿的，只剩下羽毛針形的棒棒糖腦袋。村民們將這種木材用作燃料。在我的下方是一處山谷的谷底，在一層層翠綠色的梯田中間，條條狹窄小徑的半球形山坡點綴其間。在一條小河的兩側，稻田呈現出濃郁的魟魚綠。周圍贊斯卡人正彎腰弓背地在麥田里勞作。

這種景象讓我想起了戈佐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名畫《游行的賢士》。這幅位于佛羅倫薩梅迪奇教堂的畫中也有著錐形的山丘，布局自然的樹木，以及蜿蜒曲折的小路。只不過我并不是在欣賞某個全景油畫大作。我走進了它的畫面中，在狹窄的山村小道上為一些母牛讓路，為一行學童讓路，為一個健談的制藥公司推銷員讓路。

在行走之時，你可以停止思考，討論，與擦身而過的人和物神交，有了喜馬拉雅計劃公司導游的幫助，這一切都變成了可能。導游是個完美的旅伴，我們一起從黎明走到黃昏穿過森林和山谷。有時，我們會瞥見山脊線上的白色峰頂，能聽到大山沉默的嗡嗡聲，但在其他方面，旅行的體驗主要表現在與文化的輕柔接觸上面也表現在老式的、極其耗費體力的旅行方式上。

第一個晚上，我們在一個叫奧萊的村子里落腳，住在一幢兩層樓的房子里，第二個晚上，我們投宿在一個較偏遠的叫瓦拉吉特的村子。在這里我洗了我的第一次桶浴——一個銅水杯，一大桶熱水，一個鋪著條形地板的房間。這種凈身禮似乎很神秘，但在一天的行走之后，洗澡帶來的完滿感受簡直太完美了。

就像床上的羊絨床罩和印度棉床單一樣，熱水瓶也顯示出一點天才的味道而木材煙塵的氣味則令人心安。床褥兩米長，像鳥窩一樣，壁龕里的蠟燭照亮了整個房間。晚餐是咖喱雞，木豆和庫毛恩大麻酸辣醬。第二天早餐有水果，雞蛋荔枝蜂蜜，果醬和烤面包，所有這些都是廚師準備的，一起呈上來的還有亞麻布餐巾，銅質餐具和銀質茶壺。

與我以前的習慣相比，這是一種不一樣的豪華：有感覺，有節制。我喜歡。這使我有時間去思考，去慢慢走動，這與我在同樣的天數里游玩三個國家的通常做法差別實在是太大了。而且除了散步之外，這種旅行也不是很費力氣的喜馬拉雅計劃公司為每兩個客戶配備了六名旅行社員工。

我如此地沉迷其中，以至于三個月后我再次來到印度，看看喜馬拉雅計劃公司的最新項目——三處設在山村里的旅館。這些旅館7月份在拉達克開業。這里的住宿條件更時髦更寬敞一些，大部分房間都有浴室和方便的熱水淋浴。你可以不用在兩個住宿地之間徒步行走，有時你還可以乘坐木筏，沿著印度西北部乳白色的河流前進，穿越山谷，參觀佛教寺廟，和僧人交談。

我曾從克什米爾由陸路到達拉達克，在那里我想起1993年在喜馬拉雅山徒步旅行的經驗。我還記得可惡的水蛭，潮濕的夜晚、營地食品里的寄生蟲等等。但是，在喜馬拉雅探險公司的操持下，我終于殺了回來，喝上了威士忌，并確信，這種高端的，對環境低影響的文化敏感型旅游模式，正是我們所有人都應該努力的方向。就精神療養而言，山區是無可匹敵的。也許是高緯度的原因。但不知為什么，這種體驗帶給我一種罕見的神清氣爽的感覺，也可能是我已經上癮了。

贊斯卡的白毯子

13世紀藏族偉大旅行家鄔堅巴·仁欽貝足跡所至除西藏外的印度，巴基斯坦，尼泊爾，以及克什米爾和拉達克在內的廣闊地域，旅程之長，旅途之艱險，前所來見。他走的路線與高僧法顯，玄奘等人大不相同，在鄔堅巴之前，他的師傅郭倉巴已到過克什米爾和印度的賈朗達爾。《竹欽鄔堅巴傳》記述，從吐蕃通北天竺至少有兩條路線：一條從女國經贊斯卡，洛護羅和屈露多等國。從西藏西部到克什米爾和印度的交通，以及由此帶來的物質和精神方面的互相交流，有著極為古老的歷史，也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如果到了拉達克，不做些登山活動或走入鄉間藏人家族，那就有些可惜了。今天的克什米爾仍然略顯冷清。單從旅游的角度講，想要真正領略克什米爾喜馬拉雅地區的風光，至少要舍得投入兩個月時間——恒河的源頭在克什米爾，大量印度教的瑜珈師藏在深山修行，從贊斯卡峽谷經過玉如寺，可以徒步走到拉達克，沿途風光無比壯闊，像在云端行走。比較有名和安全的路線有馬克哈山谷徒步，里基爾到泰米斯甘的徒步，玉如寺到阿爾齊寺徒步，列城到努布拉徒步，其中20～23天的徒步贊斯卡路線強烈地吸引著我們。

在印度一側的喜馬拉雅山徒步旅行一直是專業人士玩的游戲——或者是背包旅行一族的項目。深入重巒疊嶂的山區非常不容易，需要堅韌不拔的意志，并且能忍受山村里的食物及在帳篷內宿營，而我一般是不具備這種吃苦精神的。

贊斯卡位于西喜馬拉雅山一角，那里依然保留著根植于西藏佛教的傳統生活。贊斯卡高原四處都是海拔4000米以上的荒谷和海拔7000米以上的山峰。冰封的贊斯卡河又名查度古道，當地人管它叫“白毯子”，一年中有十個月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在其他山口都被厚雪封住時，這里就是贊斯卡人進出的惟一通道。

古老的查度古道是贊斯卡人與外界通商的千年古道。喜馬拉雅腹地的秘境贊斯卡曾經是世界上最早有人類居住的地區之一，跟鄰近的西藏有所不同的是，這里由于古代寺廟都修建在懸崖峭壁上，沒有受到外界的打擾，所以藏傳佛教得以持續傳承，仍然保持著傳統的文化和生活方式。但是，由于全球變暖對河流產生的影響和公路的修建，贊斯卡的生活很快就會發生變化。

我們在1月底到達列城，開始為期22天，長達241公里的沿河徒步。幸運的是有一些來自河流上游村莊的老鄉幫我們搬送給養。他們本來是正好將采購好的日用品帶回家，我們就請他們順便幫忙捎帶。為了順利完成這次探險，我們帶了很多食物、燃料和其他用品，這里一年中的大多數時候物資都很缺乏，所以我們沿途都只能自給自足。

我們很快選擇在河面行進的路線，這就意味著我們每天都要起個大早，然后徒步前進。當我們沿著河面迂回行進，走向冰冷山谷的深處時，冰面一直變化多端，忽而狂風大作，忽而冰晶透明，忽而白雪皚皚。天氣很冷，溫度直在零下20度左右，河面被厚重的冰壓開了裂縫。當河道變得過窄時，我們就只能背著厚重的裝備，穿著單薄的衣服，攀爬懸崖峭壁，這里巖體陡直疏松，而且只有些沒有明顯標記的技術性路段。

夢境中的神秘國度

在過去的兩千年間，這里的生活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人們對歷史悠久的佛教的虔誠也是我們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從未感受過的。沿著古道順河行進，我們一路都欣賞著神奇的自然風景，而當我們走近村莊踏進寺廟，拜訪贊斯卡的人家時稀世美景也一展現在我們的面前。人們知道我們來到這里需要怎樣的決心，勇氣和時間，所以每到一處，他們將我們視為貴賓。

帕度是贊斯卡的首府，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這個疑問一直盤據著我的想像空間。夢境中的神秘國度一個不為人知的王國，一個被世俗遺忘的世界，在每年里有限的幾個月中，只輕啟她神秘的面紗，讓遠方外來世界的少數苦行的旅行者一窺她的面貌。

我的腦海中似乎浮現了如同印地安瓊斯電影中的南亞小鎮，在風蝕的殘巖和古木中有居住著遠離塵世的僧侶。經過了五天跋涉于湍急溪流河谷中小徑的旅程，歷經了大地之中最震撼人心的壯麗景色之后，終于來到了帕度村，映入眼簾的景像完全相反的是一團糟。這里的建筑幾乎都是粗制濫造的水泥塊，再由眾多簡陋的木棍支撐著，這般景象好象完全沒有承襲我想像中印度傳統優美的建筑風格。

我們住進了鎮上最棒的旅館愛碧斯客棧，據說有熱水和豐盛的餐食供應。而實際上所謂的熱水供應則是一桶臟臟的浮著油污的水，而我期待中的比薩，不過是一張面皮上面沾著一點蔬菜和起士而已。

在我們前面的贊斯卡谷地延伸幾乎有百公里之遙，直達努山和庫山山區，兩座山好似遠方地平線上的兩個巨人。在我們左側的幾個山巔，向北的一面都凍結于冰雪之下，只有犬牙交錯的花崗石猙獰地刺破白色的冰帽，矗立在冰原之中。

贊斯卡地區的土地干旱少雨，光禿禿的山巖環抱著村莊。居民們使用著一個古老又巨大的灌溉系統辛勤勞動，但是他們只有三個月的種植時間，其余時間嚴寒和冰雪將籠罩一切。在這三個月里，所有的婦女，不論是年輕的，還是老邁的，從黎明不停工作直到黃昏，同時憂心忡忡擔心冬天的過早到來。

千年古道查度古道的整個行程充滿危險，因為溫度通常在零下30度。這里的冰層表面極其多變，有時堅固，有時流動，而且極不穩定。只有在最冷的時候，這條河才能通行。我們需要完全自立，并耐心等待最佳時機。在這條古道上需要時刻保持警惕，因為當冰面迅速融化或環境發生變化時，我們就可能會隨時身陷峽谷，有些峽谷只有五米寬，而且幾乎沒有什么逃生路線或可供藏身的洞穴。

此時是贊斯卡溫度最低的雪季，天氣寒冷干燥，正好適于河上行進。來自河上游噶夏的暴風雪讓我們覺得愈加寒冷，于是我們開始擔心順河而下的回程是否順利。任何積雪都可能讓河面成為巨大陷阱，引發山上的雪崩。沿著原路返回時天氣越來越冷，河面上的冰也漸漸開裂，村民們都陸續趕回家去。我們睡在河岸邊，聽著河面開裂的聲音。這條變幻莫測的河流再次對我們發起了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