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秒滄桑

　　在牙科診所
　　
　　一只鴉雀巢，隔著落地玻璃窗
　　在四樓手術室的黑色輪椅上
　　
　　它銜枝，輕快地搭建它的巢
　　在柳樹爆出新葉的枝杈之間
　　
　　牙髓炎。牙齦的局部麻醉
　　刀叉塞進口腔，鐵鉆在齒間打磨
　　
　　緊張的身體。醫生在施藥間安撫
　　想像的痛苦低于實際的風火牙痛
　　
　　黑白相間的鴉雀，跳躍著離開又回來
　　無視于我的疼痛，它在自己的世界里
　　
　　等候在過道的患者，呻吟摻合著
　　電視的播放。一位中年男人淚流滿面
　　
　　在電視中無罪釋放；法律對他的傷害
　　車禍，汽車對人的碾軋。男女之間
　　
　　隱藏的暴力。欲望對身體持續的致傷
　　非命之災。精神病。人為的規訓與懲罰
　　
　　那只鴉雀看也不看我們一眼。它叫鳴
　　在室外筑巢；我呆滯的目光如一截枯枝
　　
　　那一日
　　
　　那一日，我流落紹興，從蘇州
　　雨中行駛的大巴，窗玻璃迷蒙雨水
　　隔開了外部世界。隱隱想到
　　自己在危Mi0W3RghvwcK414eOqKZRQ==險之中，可能的災難
　　就在停歇的一個路口，或者
　　在抵達這座小城的某個時刻
　　
　　沿周樹人百草園的墻壁走了兩圈
　　坐在八仙桌旁吃了幾顆茴香豆
　　一度忘掉那個如影隨形的隱憂
　　在蘭亭，古人曲水流觴的地方
　　回望王羲之的鵝池和那片茂林修竹
　　
　　此地甚好。我是第一次可能也是
　　最后經過這里。那日夜里
　　燈火恍惚迷離，穿過斑馬線
　　小心翼翼，友人酒后護送
　　回到旅館。我就要逾越一個
　　
　　江湖巫師的讖語：不守在家中
　　那日會有血光之災。呆在家中
　　就能規避？因了他的臆測就放棄
　　我的行走？而我的家在哪里呢
　　
　　南方那個公寓，還是北方的皇木廠
　　我來到了路上，就無法停息
　　深夜，躺臥在旅館的熒光燈下
　　那個可能的災難沒有找上門來
　　或許，在行走中我與它交錯而過
　　
　　和符二步行穿過高樓金
　　
　　多岔路的村莊，苕帚。香椿樹
　　路的兩旁，不規則的房子
　　槐樹在平房周圍。大塊田地
　　開闊平整，遠接高樓和腳手架
　　
　　幾月前被高粱遮蔽，現在袒露出來
　　又長出細微的小麥。種豆得豆
　　永不止息的生殖力；荒蠻啊
　　它閑著也要瘋長出雜草
　　
　　木柴屯集禾場邊，楊樹下的小學校
　　木槿編織的護欄，敞開的方形茅廁
　　（我那用樹枝擦拭肛門的童年）
　　從雜色奶牛的糞便嗅出青草的氣息
　　
　　骨子里我們愿意遠離城市和人群
　　與樹木殘存的村莊隱逸在一起
　　從城里回來，停駐在田地面前
　　安靜、清明，暫時脫離憂愁與焦慮
　　
　　血色黃昏涂染在平整的土地上
　　恍惚間，你看見你的來處與歸宿
　　城市的樓群在圍逼高樓金
　　矩形土地在收縮。白色垃圾蔓延
　　
　　到溝渠。開軒面桑麻，已成故事
　　拐彎的墻角，臟兮兮母狗臥伏在那里
　　幾只小狗死勁吮吸它干癟的奶頭
　　辛酸的幸福感。那是它或鄉村的表情
　　
　　我們話語綿連，時或沉默無語
　　沉悶的腳步聲。半小時后聞到
　　城鄉結合部混合氣味。現在回想
　　在那塊難得的田地，高低的身影
　　停歇在那里，接受過它無言的暗示
　　
　　與文友酒后坐大巴赴九江
　　
　　這瓶酒多年前就已備好
　　三只杯盞，三個男人
　　此時豪情涌動一口飲下
　　內心的激情給召喚出來
　　如同兒時來到火車站的月臺
　　汽笛拉響，我們就要去遠方
　　男人間的友誼親切而淳美
　　比異性間的情愛持久而綿長
　　自從我們成為交談，多年前
　　因了詞語，我們結下因緣
　　今天才面對面地坐在白酒前
　　這一刻，曉君在我身邊
　　拖著我漂泊的旅行箱
　　從洗手間出來，江子在那里等候
　　默契的男人。對南昌充滿了好感
　　當我躺在開往九江的大巴上
　　酒氣中看見三個男人快速
　　奔向長途車站，一路妙語連珠
　　人生有何成功可言呢
　　得意的人是可恥的，所以我們
　　停下，在一起共飲最后一杯酒
　　江西的原野，綠色起伏動蕩
　　大巴窗玻璃外的贛水清亮
　　鑒人。白色鳥在棋盤似的水稻田
　　起落停歇。古老農業文明的遺跡
　　這是一個能安放夢境的地方
　　
　　幻影
　　
　　我看見我和你
　　還坐在“新華聯”商場的臺階上
　　馬路上的車輛和行人
　　在面前川流不息
　　現在，我穿過斑馬線走來
　　也成了被打量的人
　　但那兩個人看不見了
　　幾個月前某個下午
　　我們坐在那里
　　就是個幻影
　　但那時我們停歇于此
　　確確實實的兩個人
　　我對身邊的你說
　　我就想成為一個
　　無所事事的人
　　路上的警察
　　穿制服的交通協管
　　一位中年婦女
　　被一條狗牽著跑動
　　我們視而不見
　　交談中出現
　　你遠在異鄉的父母
　　那隔著萬水千山
　　高原上的人與事
　　當我走近，也消逝如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