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甫
“中國是唯一一個還在建音樂廳和歌劇院的地方。”在各個城市爭先恐后建音樂廳歌劇院的氛圍之中,更需要地方官員和指揮家們認真思考的是,大劇院建起之后呢?該怎么做?
奧地利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蒂羅爾州(Tirol)的埃勒(Erl),是一個乘飛機換火車還要轉坐大巴數小時才能到的地方。那里既無當地常規交響樂團,也不像西班牙加泰羅尼亞地區那樣明星輩出,但指揮家古斯塔夫?庫恩(Gutav Kuhn)每年都會在蒂羅爾舉辦埃勒音樂節,指揮年輕樂手組成的臨時樂團和由部分村民參加的合唱團,在一座造型摩登的受難劇場數十年如一日地上演鄉村版瓦格納歌劇。
這種兢兢業業的自娛自樂最終開花結果。蒂羅爾版《指環》在Arte Nova品牌下出版唱片,賣得風風火火,越來越多的瓦格納迷每年被吸引到這個偏僻村落中的受難劇場朝圣觀摩。地方勢力終成地方新貴。
西方國家的交響樂團分為中央集權和地方勢力兩類。僅以法國和奧地利為例,巴黎和維也納一家獨大,占盡天時地利。指揮大師普拉松雖在法國圖盧茲躬耕多年,但也多以唱片而不是音樂會發家。意大利除羅馬圣潔琪莉亞學院樂團外便少有世界級樂團;而德國、日本和美國是典型的地方勢力的代表,樂團星羅密布,強者林立,各占山頭,別具特色。
當今中國的音樂團體也逐漸從中央集權初露地方勢力之端倪。
地方樂團逐漸脫胎換骨
起初,由于外僑集中,上海和哈爾濱擁有中國最“古老”的洋人組成的樂團。文化部直屬樂團廣納全國英才和各地利稅組建而成,成為中國樂團界的老大。然而“中央直屬樂團”并未妨礙新生樂團和地方樂團的發展,尤以近十多年為甚。從下個演出季即將迎來十周年店慶的中國愛樂樂團,1998年由鄭小瑛創建的“民辦公助”的廈門愛樂樂團,到新近脫胎換骨的青島交響樂團、廣州交響樂團、武漢愛樂樂團和深圳交響樂團等莫不如此。
這股蔚然之風最近吹到了杭州。楊洋任首席指揮的杭州愛樂樂團全新組建,湯沐海任音樂總監的浙江交響樂團亦掛牌成立。一個在錢塘江畔風景如畫的杭州大劇院內登臺,一個在劇院外的下沉式廣場亮相,相映成趣。
如果把北京、上海和杭州類比于牛津與劍橋的“德比之戰”,當是指揮和樂團間的有益競爭的話,那么李心草則在“天高皇帝遠”的貴陽找到了他的烏托邦。由一家貴州百貨公司老板出資建立的貴陽交響樂團于9月19日作了首演。
相較于改組或掛牌,貴陽所經歷的是從無到有,拔地而起。從李心草到劉云志,這一全“國交”的班底司職貴陽交響樂團的音樂與行政,將大都市的經驗和地方新貴的靈活相結合,探索出樂團自謀生路的發展前景。從樂團的“中央”輻射到樂團的“地方”,楊洋、湯沐海、張藝、陳佐湟、胡詠言和鄭小瑛等莫不如此。
地方樂團的興起或許帶有中央文化輸出的優良傳統,卻基于一個不可回避的歷史情結。建國后,各地需要有常駐的文藝演出機構勞軍演出,于是每個省幾乎都成立了文工團,后來改稱為歌舞劇院,包含一個舞蹈團、以及一個為舞蹈伴奏的樂隊。經過幾次三番的改革、重組、調整和更名,歌舞劇院在地方上也有了不同歸宿:一大批歌舞劇院的樂隊獨立出來,單獨掛牌或獨立經營,成為一支常規交響樂團,比如浙江、江蘇、青海、西藏、新疆、天津等;有的融合西方歌劇經典,打造出純粹的歌劇院,比如上海和北京;有的則未能及時脫胎換骨,而受到后來居上的同城“德比”競爭,比如廈門。
遍地建起音樂廳歌劇院,然后呢?
地方樂團的興起或許還要歸功于地方硬件建設的熱火朝天。一大批演出場所,諸如武漢琴臺音樂廳、武漢琴臺大劇院、山東菏澤大劇院、貴陽大劇院、杭州大劇院、深圳音樂廳、深圳保利劇院、天津音樂廳、天津小白樓音樂廳、福州福建大劇院、廈門國際會議中心音樂廳、寧波大劇院、蘇州科技文化藝術中心、廣州歌劇院等的崛起展現出蓬勃生機,這還不算正在破土動工的石家莊大劇院、長沙港島演藝中心、上海文化廣場和新哈爾濱音樂廳等。
正如男高音范競馬在今年年初接受媒體采訪時一針見血地提到:“中國是唯一一個還在建音樂廳和歌劇院的地方。”這雖然有夸張的成分,卻點出了在國際金融蕭條的大環境下,中國逆勢而為的范例。
然而這句話的背后是,“然后呢?”硬件設施的完善是否能帶動地方文化消費,提升文化層次?這需要數十年如一日的規劃,目前尚不明朗。
而硬件完備、軟件脫節的慘痛教訓,之前的工人文化宮便為一例。90年代開始,各大城市都充斥著“工人文化宮沒落”的新聞標題,報道將其歸咎于“市場經濟大潮的沖擊以及文化宮的單位定性”。曾經職工之家的工人文化宮越來越多難逃被改建成帶包間且燈光曖昧的KTV、空氣混濁的錄像廳、粉色的美容美發店、羽絨服及二手唱片的大賣場的命運。
2009年7月中旬,筆者赴石家莊,途經河北省藝術中心,時逢“2009石家莊性文化節”正在河北省藝術中心如火如荼地舉行。若隱若現的廣告勾勒出一副光怪陸離的泛文化拼圖。當晚,鄭小瑛率領廈門愛樂樂團的音樂會也在藝術中心舉行,卻迎來一番清冷蕭條的場景。與此形成鮮明反差的是,藝術中心所在裕華西路燈火通明的洗浴保健中心熱鬧非凡。
地方樂團的前景
自從中央電視臺直播維也納新年音樂會之后,金色大廳就成了中國藝術家和藝術管理者心中的珠穆朗瑪峰,屬于無論如何都要攀越的巔峰。
很難想象地方樂團赴金色大廳所需的成本。一位央視工作人員曾經以400萬元全包的價格游說地方樂團赴金色大廳演出。事實上,以場租形式去金色大廳演出,已經與藝術無關。只有被納入金色大廳演出季的,才是受到國際音樂界認可的音樂演出,迄今為止只有郎朗等極少數中國音樂家享此殊榮。
而中國藝術家和團體赴金色大廳演出,除了自娛自樂地過把癮之外,對中國文化輸出少有裨益,至多就是一件燒錢的面子工程。
而在享有“小金色大廳”美譽的山東的蓬萊人民劇場,筆者看到了小城里正在滋生的古典熱潮。8月,是蓬萊“和平頌”國際青少年文化藝術節。21日晚迎來了新近組建的杭州愛樂樂團在人民劇場的音樂會,曲目包括拉威爾的《波萊羅》和寧峰獨奏的帕格尼尼第一小提琴協奏曲,指揮為楊洋。根據蓬萊地方媒體報道,這也是交響樂團首次在蓬萊舉行專場音樂會。
人民劇場并不適合交響樂團演出。因為是戲曲舞臺,沒有反音板,全木質的觀眾席座椅,兩旁8臺柜式空調機發出低沉的咆哮聲,舞臺上錄音的麥克風吊繩是用場子里的閑置物品臨時組裝而成,金碧輝煌的內部裝飾訴說著它昔日的輝煌。對于大部分蓬萊聽眾,這是首次交響樂現場的體驗,上半場演出在一片鬧騰中結束——現場充斥著孩子的喧囂、大人毫無拘束的談話和進退場折椅的咯吱聲。
下半場開始前,中文說得比中國人都好的法國人朱利安上臺,按照藝術節藝術總監劉雪楓的口授,語重心長地分享了在歐洲聽交響音樂會的禮儀,并禮貌地希望臺下的聽眾保持安靜。下半場的聽眾在一片寂靜中聽完了整場音樂會,樂章結束后并報以熱烈的掌聲,樂團也禮貌地加演。
讓人意外的是杭州愛樂樂團敢于挑選曲目,將兩首具有分量的音樂帶給一座從未有交響音樂會經歷的城鎮,而不是迎合地方口味去挑選地方作品演出。在循循善誘的音樂會禮儀分享下,首次接觸交響樂的聽眾開始理解并支持音樂會禮儀。也預示著古典音樂在地方城鎮可能的前景。
正如全國已有182年城市提出要建國際化大都市,如今擺在地方官員和指揮家們面前的當務之急,是如何看清地方音樂勢力的定位并端正其遠景。如果地方樂團的建立,是為了繁榮當地文化藝術氛圍,而不是為了去金色大廳走秀、或淪為指揮家刨坑占地、官員互比政績的犧牲品的話,那地方樂團何嘗不可能將是奧地利蒂羅爾州自娛自樂精神在中國的延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