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春
在南京雨花臺紀念館二館,有一幅18寸的大照片,那是1924年我的舅公姚佐唐和羅章龍、王荷波的合影照。我凝望著這張僅存的相片和他當年在《新青年》上發(fā)表的文章及裹著紅綢的鐵錘,不禁心緒難平。
舅公1898年生,安徽桐城人。清中葉中國文壇上著名的散文流派“桐城派”的代表人物姚鼐就是其先祖。據史載:姚鼐的侄孫姚瑩曾在臺灣任要職,鴉片戰(zhàn)爭時,為保衛(wèi)祖國的疆土曾擊敗過英軍的侵略,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少年時代的舅公,常聽父輩們講先祖的軼聞逸事,作為姚家的子孫,舅公從小就立志用功讀書,長大報國報民。
1916年,舅公在上海扶輪中學畢業(yè)后,到隴海鐵路徐州北站工作。在這里,他有幸結識了后來成為中國最早的工人黨員之一的史文彬同志。1922年,舅公加入了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說研究會,不久由李震瀛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后經李大釗、羅章龍、王盡美等推薦,擔任了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北方部負責人。這時,李大釗辭去了北大的一部分職務,專門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北方區(qū)委的工作,與舅公一起直接領導北方的社會運動和工農運動等黨的工作。“二七”慘案發(fā)生后,舅公率領48名代表,代表全國鐵路工人向北洋政府請愿,并親自登門向“二七”死難家屬表示慰問。同時,一面組織營救工作,一面發(fā)動工人繼續(xù)開展反軍閥的斗爭。
1924年6月17日,共產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和赤色職工國際第三次代表大會在莫斯科召開。遵照共產國際的指示,舅公與李大釗、王荷波等5人組成中共代表團出席會議。在赤色職工國際代表大會上,舅公代表中國工人階級發(fā)言,博得與會各國工人代表的掌聲。
1926年,舅公參加了北伐戰(zhàn)爭,擔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所屬鐵道車隊負責人。那時,前線的戰(zhàn)事十分激烈,在攻打武昌的一次激烈戰(zhàn)斗中,舅公身負重傷。傷愈不久,1927年,黨組織又委派他到南京工作。這時,蔣介石撕下了“革命”“合作”的偽裝,大肆屠殺共產黨人,形勢急劇惡化。4月10日,軍警包圍了南京大紗冒巷中共南京地委的開會地點,逮捕了10余名黨員和負責同志,并開始大肆逮捕共產黨人。舅公領導的支部數十名黨員,由于機構嚴密沒有暴露。這是大革命失敗后南京較完整保存下來的唯一的黨組織。
不久,李大釗被奉系軍閥逮捕,受盡毒刑拷打氣節(jié)凜然。這時,舅公積極組織北方鐵路工人準備武裝劫獄營救李大釗。李大釗得悉后,堅決反對,他在獄中托人捎來一信,說:“根據現時敵我力量對比看,劫獄只會使黨組織遭受更慘重的損失,于實際無益。”李大釗不愿意同志們?yōu)樗麄€人做無益的犧牲,最終被劊子手們殺害。
這年6月,中共江蘇省委成立后,舅公與省委書記陳延年派來的黃逸鋒接上了關系,他們想方設法多方營救其他被敵人追捕的同志,開展革命斗爭。不久,中共江蘇省委派孫津川擔任南京市委書記。在以往的革命斗爭中,舅公與孫津川經常在一起研究工作,后來又都成為工運領袖。現在,他們又并肩戰(zhàn)斗在一起,彼此建立了經過生死考驗的革命友情。據史料記載,由于舅公的地位身份很高,不容易引起軍警特務的注意。那時,舅公在南京下關黃泥灘的姚宅便成了中共南京市委的一個重要地下聯絡點和開會地點,孫津川經常與其他中共領導在這里碰頭,商討工作,組織暴動。一天,孫津川等人又來到姚宅開會,反動軍警突襲姚宅,孫等人當場被捕,舅公等恰好外出聯系工作未被抓到。姚宅是不能去了,舅公等人只好輾轉到上海與黨組織取得聯系。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以后的上海灘,籠罩在一片血腥、蕭殺的氣氛中。在這種情況下,黨組織派遣舅公前往蘇聯。一天,舅公化裝后來到租界的《申報》報館,與組織委派送機票的同志接洽,剛出報館,不幸被一叛徒認出,當即被捕,隨后被解往南京,關押在憲兵司令部看守所。在獄中,舅公經受住了敵人的威逼利誘和嚴刑拷打,保持了一個共產黨員的革命氣節(jié)。
臨刑前,外婆領著舅奶奶及我的母親在南京憲兵司令部看守所見到了被國民黨折磨得已瘦脫形的舅公。母親說,經過數月的殘酷折磨,舅公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原先一頭濃密的頭發(fā)幾乎掉光了,親人們強忍悲憤和舅公見了最后一面,這時的舅奶奶即將分娩,手牽著年僅10歲的長子。舅公深情地對舅奶奶說:“我死后,你們不要難過。以后,會有人幫助你們的,這話你們出去后千萬不要外傳。”1928年10月6日,一群國民黨軍警氣勢洶洶地涌進監(jiān)獄,反動軍警們用布將姚佐唐、孫津川等同志的嘴堵起來。雨花臺的槍聲響了,那一年,舅公年僅30歲。
舅公犧牲后,在極度的悲傷里,舅奶奶在外婆家生下了遺腹子。其間,王明曾親自登門送來5塊大洋,羅章龍兩次派人送來銀元。此后近20年,舅奶奶及兩個孩子一直由外婆撫養(yǎng),待外婆逝去,母親出嫁,舅奶奶便隨長子去了南洋,一生沒有再嫁。
1988年,中央撥專款擴建雨花臺烈士紀念館。翌年清明,重病之中的母親帶著我們全家來到了紀念館。凝望著舅公的照片,母親淚水漣漣,她哽咽著向我們又一次憶及舅公生前的一些往事。同時,她親自寫信到臺灣,將這一消息告訴舅公的長子——我的舅舅。第二年清明時節(jié),舅舅從日本輾轉飛來南京,那一天,我們全家陪同舅舅來到雨花臺。在舅公的遺像前,年逾七旬的舅舅泣不成聲,他回憶說:“最后一次見到父親是在監(jiān)獄里,60多年過去了,沒想到今天又一次見到了父親。”記得那天,悲極而泣的舅舅在雨花臺久久不愿離去。○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