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少年一樣戀愛

他在超市門口等她,扶著單車,哼著曲子,滿臉笑意。正是黃昏,太陽隱到樓頂后面,霞光如同金黃色的帷幕,帷幕前的他就像一抹靜止的暗紅剪影。不斷有熟人跟他打招呼,說,又來接她?他說,是呢。說話時是拘謹的自豪。從這里,隔一道厚厚的玻璃門,可以看到站在收銀臺后面的她。她正忙著,刷卡,收錢,找錢,將一件件商品往購物袋里裝。可是偶爾,她還是會抬起頭,用余光掃他一下,紅霞就飛落臉上。女伴說他又來接你了。她的臉更紅了,低了頭,說,誰愿意他來呢。心卻甜著,柔軟,且糯。

他和她并肩走在夜晚的街路。路燈暗著,霓虹亮著,路邊的花壇里,香氣四溢。他瞅瞅四下沒人,突然輕輕捏住她的小指。她一驚,忙往回抽,卻被他捏得更緊。她嗔一句,有人呢。往旁邊看,卻只見到婆娑涌動的樹影花暈。兩個人拉著手繼續往前走,突然,他停下來,問,想不想要朵花?眼睛往旁邊的花壇里瞅。她嚇一跳,說,可千萬別干壞事啊!他笑,等我一會兒。不及她回答,就跳進路邊花壇,十幾秒鐘一番折騰,又跳出來,笑著,舉著一枝月季。他說:權當是送你的紅玫瑰!拉了她就跑,一路嘻嘻哈哈。那枝月季后來插在花瓶里整整一個星期,開得清新自然,香氣溢滿整間屋子……

他騎著單車,帶她去看夕陽。其實站在樓頂也可以看到夕陽,可是他不,他說看夕陽,必須坐在山頂,看云彩被太陽扯得絲絲縷縷。車子停在山腳,兩個人往山頂爬。山不算陡,他握著她的手,累出一身汗。還沒爬到山頂,夕陽已經落山,兩個人只好再往下走。到了山腳,推了車子,又突然一起笑。她說月亮都升起來啦。他說,那就把看夕陽換成賞月吧。就賞月。兩個人坐在路邊,啃著蘋果,把一彎月亮看得津津有味。遠處傳來《致愛麗絲》的曲子,悠揚,縹緲,時斷時續……路邊的夜來香開起來了,似乎連香氣都在舞蹈……

他出差時,天天都給她發電子郵件,訴說愛慕之情,言辭熱烈;他常常會突然拉她在街角坐下,吃一碗蘭州拉面,并不忘吃完以后,從口袋里為她掏出干凈的紙巾;他們也去酒吧消遣,他讓她閉上眼睛,然后偷偷為她點一支歌;他會長時間偷偷盯著她看,可是當目光相碰,他的目光,卻又不動聲色地移到別處去了……

他們像少年一樣戀愛。可是他不是少年。他有公司,有車子,有地位,有蓬勃向上的事業。他三十六周歲,離異。

他們像少年一樣戀愛。可是她不是少女。她有工作,有女兒,有主見,有一天重過一天的負擔。她三十五周歲,離異。

他追她整整兩年。兩年以后,她嫁了他。婚禮當然是豪華且浪漫的,她的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羞澀的笑。

女伴們問她,這樣浪漫的男人,婚后能繼續給你浪漫嗎?

她說當然。其實他所做的一切,并非性格上的浪漫,而是骨子里的單純。這世上并不缺有錢的男人,帥氣的男人,幽默的男人,儒雅的男人,這世上所缺少的,惟獨是單純的男人──每個男人都爭著去成熟,去世故,去一手遮天或者一手撐天,認為只有這樣,世界和愛情才能夠真正屬于自己。但其實并不是這樣吧?懷著一顆單純之心,世界和愛情,才真正屬于自己嗎?

當然。她笑著說,他也不可能做到時時懷有一顆少年之心、單純之心──畢竟這世界太過復雜。可是,他與我,能夠像少年一樣戀愛,我認為,足夠了。事實上,只有經歷過太多風雨和太多磨難的男人女人,才能夠真正地擁有一顆少年之心、單純之心……世界如此慬慎,如此成熟,如此有板有眼,如此滴水不漏,為什么,兩個人,就不能像少年一樣戀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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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周海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