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燈舞會”

錢紹昌

1954年我從醫學院畢業后被分配至廣慈(現瑞金)醫院外科。醫院工會每周末在門診部大廳里舉辦舞會,我是常客。醫院里年輕護士多,女多男少,因此我這個男士還是比較“吃香”的。那幾年舞風最盛,全國上下大跳其舞,部隊、機關、學校、工廠,無不如此。男工多的鋼鐵廠就找女工多的紗廠聯歡。廣慈醫院漂亮護士多,那是出了名的,所以部隊的單身軍官開舞會常來請醫院的年輕護士參加。舞會成了鵲橋,我們醫院有好幾個護士后來就嫁給了軍官,成了軍屬。有時連中央在上海開會也會到我們醫院找些護士去伴舞。當然,那是“國家機密”,對外不許講,是有的護士后來偷偷地透露給我聽的。那時新建不久的上海展覽館(那時稱“中蘇友好大廈”)美輪美奐,場地寬大,其中時常舉辦舞會,年輕人趨之若鶩,票源相當緊張,總是供不應求。我也去過好幾次。1956年在那里我結識了一位芳齡20的美女,她后來成了我的妻子。這使廣慈的護士們很生氣,她們說:本院有那么多美女你不找,卻到外面去找“野食”!記得1956年我還組織廣慈外科同仁辦了一次化裝舞會,大家都精心準備,有的穿了和服貼上小胡子化裝成日本人,有的涂黑了臉化裝成印度人,女的化裝成天使-----好不熱鬧。連平時比較嚴肅的我的老師傅培彬老教授也興致勃勃地參加了。不過現在回想起來他那時也才40多歲,只是在我們年輕人眼里他已是老頭了。

那幾年可以說是上海交誼舞的黃金時期。1957年以后,交誼舞在上海便逐漸偃旗息鼓,銷聲匿跡。舞廳都關了門,“家庭舞會”也不敢舉辦了。可是還是有些跳舞愛好者依舊“頂風作案”,悄悄地在家中拉上窗簾開party。我的一位姓陳的老友是華成香煙公司老板的大公子,平時十分喜愛交誼舞,他就是“頂風作案者”之一。他家中客廳較大,常請好友們來跳舞,時間一長,不幸為公安人員發現,在1965年被抓了去判“管制二年”,罪名是“在家舉辦黑燈舞會”。在那個時期他并不是個案,象他這樣稀里糊涂被套上這個罪名而抓起來的在上海有許多。其實所謂“黑燈舞會”也者,不過是燈光比較暗淡了一些,現在的舞廳里全是這樣的,并不是漆黑一片。若是統統墨黑,連對方是男是女也分不清,又怎樣跳舞呢?我也不懂當時是如何創造出這樣一個罪名來的。不過那時抓人是不跟你講道理的。正在風頭上,陳君也只能自認倒霉。此后他一直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過日子,好不可憐也。在這里有必要說明,他家里的所謂“黑燈舞會”跟后來80年代初一些高干子弟所舉辦的“黑燈舞會”截然不同,后者是利用舞會的幌子誘騙許多少女來參加,然后突然熄燈,加以輪奸。實屬罪大惡極,自然應該受到法律的嚴厲制裁。

到了上世紀80年代初,陳君打算移民美國。按美國移民局規定,受過刑事處分者不得移入美國。他就來找我,請我將刑事處分書譯成英文,盡量譯得“婉轉”一些。我一看,關鍵是在“黑燈舞會”的譯法上。若是硬譯,只好譯成“pitch dark parties”,那就是“漆黑一片的舞會”。漆黑一片,自然不符合事實。所以我就譯成“holding dim light parties at home”,意即“在家舉辦燈光暗淡的舞會”。他拿了這譯文去廣州美領館申請移民簽證。見到了這篇刑事處分書的譯文,簽證官就問領館里的翻譯,“holding dim light parties at home”譯法與原文是否相符,翻譯一看,連聲說:“yes,yes,譯得很正確。”這位通情達理的簽證官就笑著說:“開party 當然是dim light,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怎能算是犯罪?”結果他當場就簽了他的移民護照。陳君大喜,想不到如此順利地得到簽證,回來后連聲感謝我。

陳君于本世紀回國定居,當我們一起回憶往事,不禁感慨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