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艷婷 馮忠明
摘 要:我國現行立法關于胎兒權利只有在繼承法中有所規定,而且世界各國對于胎兒權利的保護也十分薄弱。20世紀50年代以來,世界各國(尤其發達國家)發生在胎兒時期遭受不法行為侵害的訴訟案較為普遍,我國近年來也多有此類案件發生,并引起眾多在法律、道德上的討論,但是尚未形成定論。隨著社會的發展,胎兒作為弱勢群體,有必要對胎兒的權利進行保護,保障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文章探討了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概念,特點及法理基礎,并通過檢討我國立法上的不足,來完善法律上對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規定。
關鍵詞:胎兒 生命權 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
中圖分類號:DF5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914(2009)11-069-02
一、問題的提出
案例:2004年初的一個早上,胡某駕駛出租車,為搶客源,胡某看周圍無交警,便闖紅燈飛速行使。車到一個菜市場的時候由于速度較快、剎車不及,撞倒了已有五個月身孕的王某。交警部門認定,該交通事故的發生應有胡某負事故全部責任,且胡某無駕駛資格。經過法醫鑒定,王某構成十級傷殘。王某分娩后,發現孩子(甲)殘疾,經鑒定,甲傷殘是因為王某受傷后服用的恢復藥物(為治療而必須服用)所致。于是在檢察院對胡某以交通肇事罪提起公訴的時候,王某也提起了刑事附帶民事的訴訟,要求胡某賠償其醫療費、傷殘補助費及對胎兒的損害賠償金等。
從這個案例中王某提出了胎兒的損害請求權,即胎兒的損害賠償金。在我國法律中并沒有對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進行界定,這就使得人民法院在審理這類案件時面臨極大的困難,因此,對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法律界定具有極為重要的現實意義。
由于在我國民法中規定自然人的權利能力是始于出生,終于死亡的,因此,對于胎兒來說,在理論上是不享有權利能力的,所以在我國法律上對胎兒的保護僅限于《繼承法》中第28條的規定:“遺產分割時,應當保留胎兒的繼承份額。胎兒出生時是死體的,保留的份額按法定繼承辦理。”而且在《繼承法》的規定中,只規定了胎兒的繼承權,我國現在對胎兒利益的保護僅限于繼承方面,對于胎兒在孕育過程中遭到損害,其出生之后是否有請求權,即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法律沒有規定,這給司法實踐中法院審理此類案件帶來了困難,也使胎兒利益得不到應有的保護。因此,為了加強對胎兒利益的保護以及完善社會主義法制的需要,在我國民法中增加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規定是十分必要的。
二、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
(一)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理論基礎
胎兒損害請求權確立的法律依據是什么,一直是民法理論界爭論不休的問題,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種學說:
1.權利能力說。具備權利能力,是人之所以為法律上的“人”的一項實質性要件和重要特征,也是“人”享有權利的法理依據。因此,持權利能力說的學者認為,胎兒是否具有損害賠償請求權,首要問題是胎兒可否具備權利能力。這種學說曾經是傳統理論和實踐的主流觀點,并且形成三種立法例。第一,總括的保護主義,即將胎兒視為已出生而進行保護。第二,列舉的個別保護主義,即原則上胎兒是不享有權利能力的,但是在相關法律中,將胎兒的權利用列舉的方式規定出來。第三,絕對主義。這種立法方式認為,胎兒絕對不具有民事權利能力,此種學說認為胎兒沒有權利能力,不是民事主體,也就沒有損害賠償請求權。
由于權利能力的說法符合傳統民法的習慣,解決問題相對簡單,具有一定的優越性,許多學者直接呼吁立法可以規定胎兒具有民事權利能力,以此作為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法理基礎。
固然,以權利能力作為基點去處理胎兒損害賠償的案件,有其有利的地方,但是這個學說也有其矛盾和不利之處。權利能力的學說對傳統的民法理論提出了挑戰。傳統的民法理論認為,公民的權利能力始于出生,胎兒是未出生者,自然不享有權利能力,也就不享有損害賠償請求權。但是若否認胎兒的權利能力,對胎兒的保護極為不利,若超越傳統理論,承認胎兒的權利能力,又會產生許多新的問題。因為民法中的權利能力不僅包括公民所享有的權利,也包括公民必須履行法律為其規定的義務。但如果在胎兒出生前為其設定義務,讓其出生后承擔,對胎兒來說是不公平的。
2.生命法益說。基于權利能力說的種種缺陷,許多學者又提出了“生命法益說”?!吧ㄒ嬲f”拋棄了權利能力的束縛,擺脫了權利能力對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行使的種種限制。
法益,就是應受法律保護的利益?!吧ㄒ嬲f”的觀點認為,胎兒在客觀上具有生命的形式,這是不容否認的,但是因為胎兒的生命形式不能成為生命權的客體,只是一種先期的生命利益,這種先期的生命利益受到法律保護,就成為先期的生命法益;但是若是以胎兒不是生命權的客體作為論據否認胎兒的利益,就是不可取的。
“法益說”體現最為典型的當屬我國學者楊立新教授提出的人身權延伸法律保護理論。該理論認為,自然人在其誕生前和消滅后,存在著與人身權利相聯系的先期人身法益和延續的人身法益;與人身權利相互銜接,一脈相承,構成自然人完整的人身利益;自然人人身利益的完整性和先期的以及延續的人身法益與人身權利的系統性,決定了法律對自然人人身權利的保護必須以人身權利的法律保護為中心,向前延伸和向后延伸,保護先期人身法益和延續人身法益。依據該理論,胎兒利益因其未出生的特征,基本上屬于先期人身法益(當然在因受孕期間的侵害而致胎兒出生后死亡的情形下又可表現為延續的人身法益),又細分為先期身份法益、先期身體法益、先期健康法益、先期生命法益。
(二)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
1.胎兒的先期利益在法律上的確認。從以上論述中,筆者主要介紹了兩種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理論基礎,“權利能力說”和“生命法益說”都有各自的優點以及缺陷,但是在筆者看來“生命法益說”更加合理一些。因為從我國情況來看,我國是不承認胎兒有民事權利能力的,不承認胎兒有權利能力與我國現行立法相符合,在理論上相一致,合乎邏輯。如果采用“生命法益說”,在現行法律中增加對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規定,而不承認其權利能力,既保護了胎兒的利益,又不會與我國的現行立法相矛盾。因此,在筆者看來,有必要在立法中確立胎兒的先期利益。
胎兒的這種損害賠償請求權的這種先期利益,在胎兒還沒有出生之前,都認為是一種潛在的權利。因此,這種損害賠償請求權應待其出生后依法行使。同時如果胎兒出生時為死體,無論是侵權行為還是其他原因所致,胎兒都不能享有損害賠償請求權。這時,只有受害人即懷孕的母親才享有損害賠償請求權。因為,胎兒是母體的組成部分,傷害胎兒就是傷害母親的身體健康,其母親享有損害賠償請求權。
2.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特征。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主要是指胎兒遭受侵權行為之后所享有的法律保護的權益。它與自然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如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行使都需要侵害人的侵權行為符合構成侵權的行為要件。
但是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與一般的侵權行為相比,又有其不同的地方。主要有以下幾種特點:(1)間接性。一般的請求權是以直接侵害客體而產生的,而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則是侵害人通過母體間接作用于胎兒上。母體的健康受到影響受到損害,則間接導致胎兒也受到不利的影響。(2)時間性。一般的侵權行為,在侵權行為發生后便可以認定損害事實,但是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損害事實的認定,除特殊的情況可以出生前或事實發生后認定外,大部分都必須等到胎兒出生后才可以認定。(3)特殊性。一般的侵權行為是基于被侵害人具有作為人所具備的權利能力,但是胎兒在我國民法理論上是不具有權利能力的。因此,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是一種的特殊的損害賠償請求權。(4)前提性。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是以胎兒活著出生為前提的,如果其出生時是死體則認為胎兒不具有請求權,如侵害人導致母體流產,是對母親的侵害,不能認定為是對胎兒的侵害行為。
三、我國關于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立法檢討與改善
(一)我國關于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立法檢討
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能夠行使,首先須有法律的支持,而在我國立法制度中,對這個問題的解決表現明顯不足,具體表現在實體法和程序法兩大方面。
1.實體法。在實體法中,我國《民法通則》第9條規定:“公民從出生時起到死亡時止,具有民事權利能力,依法享有民事權利,承擔民事義務。”該條明確了權利能力始于出生,對于尚未出生的人,按照我國民法的規定,則不具有民法權利不屬于我國法律上的“人”,也就不享有“人”才享有的損害賠償請求權。
而在《繼承法》的第28條的規定中,雖然規定了胎兒有繼承權,但是這條規定并不十分明確。在這條規定中還存在如下幾個問題:
第一,胎兒的繼承份額還不明確,是與已出生者相同,還是有自己特定的法定份額,法律上沒有明確規定,這樣對胎兒的保護是不利的,易造成不公平的事實。
第二,胎兒雖有繼承權,但是對胎兒這項權利的保障并沒有規定。若胎兒的繼承權受到侵害,可有損害賠償請求權,或者胎兒受到侵害時,是否可以作為起訴主體提起侵害之訴,這些我國法律沒有明確。
第三,胎兒是否可以發生代位繼承,能否成為被繼承人遺囑中的繼承主體,能否成為接受遺贈,在我國法律上都沒有相關規定。
不將立法上的這些漏洞進行填補,對胎兒利益的保護是不利的,也違背了民法上公平原則。
2.程序法。在程序法中,就民事訴訟法而言,未曾有一條規定胎兒的起訴主體地位問題,這樣會造成導致審判實踐當中的混亂。有這么一個案子,懷孕了6個月的裴某在散步時被一輛機動車撞倒,導致其女嬰吳某早產。吳某連同父母作為原告,將機動車駕駛員告上法庭,請求賠償健康損失費,醫藥費,護理費及父母的精神損失費。法院經過審理認定,碰撞與早產存在因果關系,但是吳某在受侵害時不具有法律上的人的身份,雖然可以以自己的名義參加訴訟,但其利益只能通過其母親名義得到保護,故最后僅支持裴某的訴訟請求。
在這個案件中,法院認定“吳某出生后方可作為主體提起訴訟”是正確的,根據前文所述,當胎兒活著出生時,則可以獲得未出生時的損害賠償請求權。但是法院既而又認定“吳某的利益在目前情況下只能通過母親的名義得到保護”這與前一認定產生矛盾,法院的這一認定,事實上又否認了胎兒的可以作為主體提起訴訟的能力。
法院最后僅承認裴某的賠償請求權,而對吳某的賠償請求權不予支持,從這些情況看來,法院其實是完全否定了對吳某利益的保護。但是實際上裴某與吳某在法律上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吳某完全可以以自己的名義對其在未出生所遭受的侵害提出侵權之訴,不必通過其母親的名義,否則對吳某是十分不公平的。產生這樣的結果,歸根究底是由于我國相關法律領域空白導致的。
總之,我國除規定保留胎兒的繼承份額外,不僅不承認胎兒的權利能力,也不承認胎兒的其他權益,這些對胎兒的保護十分不利,對我國法制的完善也會產生消極的影響,因此在我國法律上增加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是十分必要的。
(二)我國對于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立法完善
綜合上述分析,雖然未出生者不是法律意義上的人,但是因為其擁有潛在的生命力,法律應該不能忽視對其的保護。因此許多學者也積極呼吁國家進行相關立法,完善對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相關規定,以填補法律上的空白。因此,在這一方面筆者建議:
第一,在民法總則上可以先加入一些對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概括性的規定,如規定胎兒享有先期生命法益,使胎兒在行使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時候有相應的法律依據進行支撐。
第二,在侵權領域中,應對胎兒的生命及健康進行保護,在一般侵權行為中,肯定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在特殊侵權行為中,如產品侵權,環境侵權,應采取個案分析的方法,逐一解決,對于法律應該靈活應用。
第三,在繼承法中,可以加強對胎兒繼承權利的保障,對于侵害胎兒權利的,明確規定胎兒有繼承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并且將胎兒的繼承權更加具體地規定出來,允許胎兒接受遺贈,有代位繼承的權利等。
第四,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應該是以活著出生為前提的,若胎兒出生時是死體,則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因胎兒不是活體而歸于消滅,但是母親可以因自己的身體健康受到損害而提起賠償之訴。
第五,在民事訴訟法領域,法律應該明確胎兒的訴訟主體地位和訴訟能力。使胎兒在行使損害賠償請求權時有相應的法律保障,也就解決了因主體問題而產生的審判實踐中的混亂問題。
總之,隨著醫學和科技的發展,對胎兒的利益保護已經越來越受到法律的重視。但是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在我國對胎兒的保護是十分薄弱的,因此許多學者提出在我國法律上增加胎兒的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規定。并且由此引出胎兒損害賠償請求權的法理基礎的討論,主要有“權利能力說”和“生命法益說”兩種觀點。關于胎兒利益的保護在我國法律上還是一片空白,因此對這一方面的完善我國還有很多路走,在廣度和深度上還需要有更進一步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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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林艷婷,云南財經大學法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是民商法學;馮忠明,云南財經大學法學院教授,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是民商法學 云南昆明 650221)(責編:賈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