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上的蘭花

周廣德

從上高中、上大學到參加工作,在幾個不同的地方疲于奔波,我已經(jīng)好久未有養(yǎng)花的閑情逸致了。剛結(jié)婚時家里倒還有岳父以前種植的一些花草,但在孩子出生后,我和妻近乎于混亂的忙碌中因無心侍弄而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蘆薈、仙人球等少數(shù)幾種有著頑強生命力的植物蜷縮在陽臺角落里,與可預見的命運抗爭。

去年妻一時心血來潮帶回來一株不知名的蘭花栽種在閑置的花盆里,細長的葉子與那些半死不活的蘆薈們湊在一起顯得格外纖弱秀氣。印象里蘭花都不是很好養(yǎng)的,我想這種花在我家恐怕活不了多久吧,便不再留意陽臺上的這株小草了。

前不久的一天早晨,三歲的女兒忽然在陽臺興奮地大喊“爸爸,快來看花兒!”我納悶地走過去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那株被我忘卻很久的蘭花悄無聲息地綻開了。花兒的葉子依舊是那么的纖弱,長長的葉子末端很突兀地橫著長出一簇新芽,仍然是如葉子一樣的尖細單薄,只有仔細看時略顯圓滾的尖端才顯示出這是待放的花苞而不是新長的葉子。此時在一簇新芽的頂端一朵小花已然綻開。潔白的花瓣只有三片,很努力地向外伸展開,以至于薄薄的花瓣都向后蜷曲起來。蘭花瘦長的葉子都直直地伸向上方,葉子過于尖刻的線條和薄竹片一般的質(zhì)感看上去倒有些生硬,只有這幾支尖端長著花苞的葉子因為負重的關(guān)系而從花盆的邊緣彎垂下來,卻依然緊繃繃地顫動著。而這三片花瓣的表面卻是有一點毛茸茸的,花瓣根部更有幾圈虎皮樣的褐色紋理襯映,看上去愈發(fā)有一種絲綢般柔軟光滑的感覺。更妙的是在這花瓣的中心還長著三個更小的花瓣,極小巧地蜷曲著,卻因為奪目的藍色使這結(jié)構(gòu)上近乎簡陋的小花有了一種高貴脫俗的氣質(zhì)。

我深深地被這花兒迷住了。

晚上下班的時候我特意帶回了照相機準備將這美景攝入鏡頭,女兒屁顛屁顛地幫我扛著三腳架先跑去陽臺,卻突然帶著哭腔喊起來:“爸爸——花兒謝了!”果然,只經(jīng)過一個白天的時間,這一朵給我們帶來驚喜的小花兒竟然完全枯萎,團縮成一個黯淡的小球球,掛在葉梢于傍晚的微風中輕輕顫動,令人實在不能相信她在十幾個小時前還是那樣的嬌艷瑰麗。隨后的幾天盡管也有花兒陸續(xù)開放,但依舊極短暫地開放和迅速地凋零使得這小巧精致的生命愈發(fā)顯得脆弱。朋友說此花的一個名字叫做“藍蝴蝶”,這個名字中所蘊含的高貴和傷感讓我不禁為之嘆息。于是我開始常常站在陽臺觀望著這株孱弱的植物,在早春依然有些透骨的寒意里觀望著這小小花兒的生命倏忽地飄逝,想著這積攢了一冬的力量竟然只有如此短暫的花期,落寞的心情如煙縈繞揮之不去。

一茬花兒很快都謝了。又過了幾天,正當我在想這蘭花能不能結(jié)種子,我是不是應該修剪掉這些開過花的殘葉的時候,卻突然發(fā)現(xiàn)在枯萎的小球球脫落的地方又有一個細芽拱了出來。這大概是類似于吊蘭長出的子株吧,我默默地想。可是這細芽在幾天里竟然迅速地長成一個新的花苞,慢慢長大,并且也在某一個清晨忽然綻放開來,帶著絲綢一般質(zhì)感的三瓣花朵在單薄的葉子上輕輕搖曳,仿若前一朵花的重現(xiàn)。緊接著另外幾朵已經(jīng)枯萎的花瓣下也紛紛長出尖細的花苞,就像是約好了一樣在某一天幾乎是同時地盛開,開始了同樣燦爛而短暫的第二個花期。這還沒完呢,因為在幾天以后依舊是從這朵花凋謝的位置,第三茬花苞又長出來,又開放了,甚至有幾個依舊孱弱的細芽上還第四次、第五次的綻開過那么燦爛的小花。一茬茬、一朵朵花兒就這樣前仆后繼地在同一個位置不斷展開花瓣,開出的花兒也絕無差別,仿佛是同一朵花在反反復復地涅槃重生。盡管無論如何努力地開放她們都只有一日時光的燦爛……

哦,原來這種有著淡淡憂郁氣質(zhì)名字的蘭花的花期是不能以一朵花的開放和凋謝來計的。這單薄的蘭花并沒有強勁的枝干,甚至不像其他植物那樣生長出單獨的一根枝柄來承載開花的使命,在歷經(jīng)了整整一個冬天的苦難之后,她只能在幾片瘦削的葉片上發(fā)幾株細芽,讓生命中的最璀璨在這難以承重的葉梢上僅僅綻放一天的美麗,之后便如流星消失一樣湮沒于泥土之中。可植物開花的意義應該恰如人類的追求愛情吧,短暫的一天或許是太少太短了,于是她努力地積攢著力量,一次次地吐出新的花苞,并且還固執(zhí)地選擇在前一朵花凋落的地方以同樣的方式重新綻放。這種倔強的性格與其說是大自然隨意的安排,不如說是冥冥中這種蘭花刻意做出的選擇。盡管這小小花朵盛開的時間相對于茫茫世界短暫得如此微不足道,但這單純得近乎簡陋、柔弱得不忍觸碰,卻高貴得不染凡塵、堅強得讓人汗顏的小花卻以自己的方式在這個世界的角落里努力地顯示著她的存在,并且在這個寒意仍濃的早春,以她看似柔弱的堅強、貌似無果的抗爭讓一顆因喧囂混亂而苦悶浮躁的心陡然間變得寧靜下來。

我感謝這小小的花兒。

日子慢慢過去,花的開放也逐漸稀少。我也習慣了定期地給這盆蘭花澆水,看著那修長的葉子在我面前四散舒展。我知道在未來的這十個月里,這叢小小的植物將會如此安靜地生長著,不動聲色地等待著下一個春天,并會在某個早晨忽然燦爛而短暫地開放。我也在安靜地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