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風（組詩）

成忠義

洗白河

一條無名河——洗白河,

移動的森林,

披著長衫與河水賽跑,

洗白河泛起的水波,

數不清的波紋

一圈圈擴大森林內心的年輪,

牽扯著洗白河的每一根神經。

森林中鳥的歡歌,

獸的嘶鳴,拍打著

洗白河流動的水聲。

長明燈

宋母吳氏走了,

洗白河洗凈了她的一生。

洗白河靜靜的水波,

蕩滌她的靈魂,

一生善待家人,

害怕在鄉鄰面前做錯,

任何一件小事。

她的一生都在洗白河度過,

每時每刻如履薄冰。

洗白河兩岸點亮長明燈,

偶爾有幾輛運煤的車輛經過,

外地司機心里感到堵得慌,

行車的速度也變得不再匆忙,

他們摁響長笛,打開車燈,

從心底里禱告:

不滅的光明,

照亮宋母吳氏的天堂。

車隊爬上洗白梁子,

車窗外還閃耀出,

來自洗白河畔,

長明燈若隱若現的光芒。

洗白的宋母吳氏

洗白的冬天很冷,

冷得洗白河凝固了,

潛伏在河水下面的魚,

劃水的聲音,

已被冰雪隔絕。

冰雪遮蓋著洗白河,

冰雪遮蓋著將軍坡,

宋母吳氏奄奄一息,

躺在擔架上,

被三個兒子一步一步抬回,

她才離開三天的洗白大地。

宋母吳氏在醫院住了三天,

已是無藥可救,

到了癌癥晚期,一病不起。

宋母吳氏年輕時,

就像洗白河里的一條魚,

不但能在水里游,

還可以在岸上走。

五天前,

她已為一家十幾口,

煙薰好了臘肉,

焐好一壇子甜酒,

這些,都是她應該做的。

幾十年來,這個家從無到有,

這是一段艱辛了幾十年的過程。

她之所以堅持不懈

做著這些如今在城里人看來,

早已過時的食品。

是因為她已多次咯血,

她捂著積郁的心口,

一個勁地想著,

在省城上醫學院的宋小二,

用手摸著心口數著兒子回家過年的日子……

宋小二回來當晚,

宋母吳氏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已經失語。只在眼睛里,

淌下一滴如洗白河水一樣,

渾濁而冰冷的眼淚,

把宋小二流血的傷口撕裂。

洗白的頌詩

洗白河岸邊,

紙幡高揚,冬天好冷,

那些扎馬人在書寫祭文。

吹響牛角、海螺,

為死去的宋母吳氏祈禱……

嗩吶、哭聲,

呼天嗆地的悲憫,

撕扯洗白河即將破裂的薄冰。

紙人紙馬紙車紙衣裳,

沾滿洗白河,

春夏秋冬的往事,

春天的洗白河春風拂柳,

夏天的洗白河陽光燦爛,

秋天的洗白河秋高氣爽,

冬天的洗白河冬雨更寒。

此時的端公們,

怎樣去吟誦漁舟唱晚?

點燃香燭,

對春風望眼欲穿,

紙扎的河燈,

在夜晚的洗白河面,

星光閃閃,燃燒的燈籠,

照亮宋母吳氏,

在去天堂的路上平安!

望春風

春路漫漫,春雨瀟瀟,

草尖用枯黃的頭頂起露珠,梅花凋零。

油菜花開滿綿蜒的洗白河畔,

劃槳聲破冰而出,

浪花向洗白河岸涌來,

棕櫚揮動略帶溫暖的手掌,

樹上的喜鵲在望,

望春風,洗白河春風吹,

水霧茫茫,燕子飛翔!

一時間,春風浩蕩。

宋家小二,

望著洗白河上的春風,

想起母親吳氏,

不走該有多好,

此時和自己的父親以及弟兄們,

站在自家的院墻外,

望春風向宋家吹來,

望春風吹進二00九年的門坎,

望春風掀動人們心中的波瀾。

望春風把宋家的哀傷焐干。

時光刺痛黑夜

披著時光的人,

在與時光賽跑。

人無論以怎樣快的速度,

總也跑不贏時光,

人踩著自己的腳印,

一不小心會掉進自己為自己

掘下的陷阱。

別再說與時光賽跑了。

如果再與時光賽跑,

時光可以穿越春風中攜帶的閃電,

那聲聲春雷,

那陣陣春雨,

浸透與時光賽跑的人,

會不經意間躺上病床,

比如宋母吳氏就是這樣的女人,

與時光賽跑了一生,

享受過時光與生命燃燒的全過程。

在她臨終的頭一天晚上,

她的三個兒子長跪不起,

捧起最后半碗湯藥,

她知道一定要喝下它,

喝下它,就是喝下

時光將在今夜抵達

自己生命的黑夜,

喝下它,就喝下了,

兒子們的最后一滴孝心,

喝下它,就喝下了,

與世界不再有的聯系。

洗白的影子

洗白的影子,

是宋老大、宋小二、宋小三

童年的游戲,

眨眼之間,童年的事,

浮現在眼前,

宋母吳氏,想當年,

帶著自己的孩子們,

在洗白河岸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

直到暮色蒼茫,

那些螢火蟲飛來,

照亮山村,照亮煤油燈,

點亮昏茫茫的洗白的日子。

有一些苦難的童年,

漂白了母親為兒子洗白了扣子

的故事。那些用槳糊糊過一千層

的布鞋是母親用蠟、用針,

穿過自己的手心,用頂針

頂著童年、少年,

一針一線納的嗎?

洗白河確實在恢復著

孩子們的記憶,

洗白河像一面銀幕,

懸掛在洗白小學的球場,

放映著一個母親,

被洗白河洗白了的身影,

向晚輩們走來……

洗白的影子,

從天上向大地飄來,

尤如一片鴻毛,

潛入大地,

潛入洗白河,

無聲流動著的水里。

洗白河像一面鏡子,

就那樣懸掛在高原上,

懸掛在站立的春風里,

總在照耀著洗白河,

永遠洗不白的影子。

【責任編輯 吳明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