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河流（外三首）

紅 娃

母親,在火焰和血液的深處

我夢見過水,夢見過永夜的黑暗和初生的太陽

這使我深信,那場久遠的邀請

源于一次最溫暖的潮水

一次最兇猛的潮汐和陣痛

遙遠的抵達和孕育,在最初的戰爭中

母親,您是大地上最樸素的英雄

蜿蜒成最深沉的河流,接納我的溪流

母親,一個詠誦的詞語多么輕

父親的山脈高過我的仰望,而您是我生命里

的水,縈繞在發絲和空氣里

縫最細密的針腳,吃下我最苦的茶

在我傷口刺破的夜晚里,您釀成水里最苦的藥

母親,您在我的手心鏤刻下質樸、勞作和善

良

我是水里帶火奔跑的水鳥,如今我是藍色的

水草

如今我的手背生長無數的罌粟,我在自己的

荒年

幾乎氣血耗盡,而在您慢慢蒼老的白發中

依然讓我臨照滿天的星光

最后的玫瑰

現在,五月當空,花事浩蕩

我沿著幽秘的甬道前來,那一點灼燒在背風

山坡里的殷紅

一點一點地擴大,去國的玫瑰,開成最后之

勢,

她暗藏著水和刀刃,緩步前來。

最后的玫瑰,這披帶錦緞的佳人

行走在火焰的邊緣,行走在空曠的五月和曠

野

流竄的火狐,帶動體內的水草和鹽

攪動體內的熱力,灼傷了脈管中的雨滴

這碩大的雨滴,裹挾著白晝和夜晚

裹藏著多年的暗傷和生銹的鎖

在迎風的坡面升騰、洞開、緩緩的自燃

最后的玫瑰,淪陷在深宮中的女王

這呵氣如蘭的歌者。金質的王冠于隱秘處

盈動如潮的暗香

仿佛囚禁的大火,一個明亮的白晝

要在成為灰燼以前

開得光芒萬丈

八月的封底

八月將逝

藏在茂盛里的羊群 踱回塵世的山坡

孤身回到起點的人

舊衣衫上還留著馬的鞭痕

八月將逝,苦艾草長到瘋狂

一點縫隙都沒有留給我們

屋頂上下著深藍的雪

誰把簡陋的生活披掛在風中

草原之王將連同八月一起逝去

他苦命的女人只屬于黃昏

這黃昏中最后一盞孤燈啊

將把我們的內心連同八月一起掏空

三月輕咳

1

三月,我曾一遍遍地解讀這遍布春水的日子

詩歌,躲在灰墻后,像一夜之間老去的歌喉

抖落我手中的布匹,而此時

除了泥土和木器,我們無以為繼

瘦弱的想象,在蒿草的中間散發著青光

在寒冷中丟失手杖的人啊,請你在這簡陋的

小屋里

憶起雨水吧,憶起順著青藤的方向遠去的候

鳥

憶起那怎樣閃光而后消失的馬車,還有

那晚風中搖曳的青稞草,他苦難的聲音

像故鄉衰老的爺爺,而此時,一只鴿子將

在掌紋之間往返,帶來去年的消息

2

冬天,深植在北方的內部

它苦難的聲音,時常就像大雪覆蓋住屋頂

緩慢而無聲,沉默中死去的事物懷抱著

馬鞍和鐵器,等待有人會在一個清晨

憶起鮮血和桃花,而在這個昏暗的下午

沒有人會注意橫街對面的那個修表人

雨水銹蝕的燈光就像他的眼睛

他的漂泊只是為了漂泊

他的沉默也只是沉默

而誰又在街角嘈雜的喧囂聲里,突然沉默

就像一場蓄謀已久的事件,又仿佛一切

原本如此,什么也沒有發生

3

不要試圖去猜想一片葉子的背面

涂滿怎樣的文字,它潛藏在脆弱的表層的

是那些早已模糊的紋理,多少個秋天已經

褪去,像一管長簫吹落的果核,落在

我空空的懷中,它的尖利和枯萎

就像修表人那雙粗糙而有力的雙手

而誰還會在一張白紙的兩面

期待著意外的含義,期待著

深巷中的木門,突然把你敲響

三月只是三月,而潛藏在我身體里的

最后一把雨水,要有一個騎馬而至的人

在一個清晨,說出它所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