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動的雪

蔡英華

李彥鵬自從第一次踏上黃土高原,就再也無法離開,就像多年在外的游子回到了兒時的家,黃土高原以母親的胸懷賦予了他靈感,并且吸引他一次次重返,那是他心靈的家園,在那里他找到了藝術的源泉。

一、雪的溫潤

最近的一次重返他感受了雪中的高原,之后他創作了《塬上雪》系列、《臘月》《冬雪》《晴雪》等。黃土高原山連山,坡連坡,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是黃土,很多藝術家被這古老的顏色所迷醉。李彥鵬在之前的許多作品中盡情地展示了這黃色的魅力,而在這些新作中他給高原披上了素紗,那薄紗之間隱約著的黃才提醒著她的固有膚色。雪覆蓋了風沙,使得高原溫柔了許多;雪緩解了干涸,顯得高原溫潤而美麗;雪覆蓋了荒涼,那雪中的高原更像圣女,純潔而又有幾分神秘。雪中的黃土高原展示了高原母親的另一片溫情。

這些作品中的景當然是北方的景,然而作品中的雪卻很特別。在這些雪景中我沒感受到“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那種冰冷、曠遠與飛揚。久讀之后,倒是讓我想起魯迅先生筆下的江南的雪,正如魯迅先生在他的散文《雪》所描寫的“滋潤美艷”、隱約著“青春的消息”的江南的雪野,清新明朗,富有春意。

在李彥鵬的《晴雪》中,那陽光下的雪正是如此,雪停了,那遠景中高坡上的雪像白紗一樣閃閃地生光,中景是一排錯落有致的窯洞,窯洞的煙囪仿佛飄出了炊煙,讓人感到一絲暖意。從窯洞前的院落跑出的羊群順著坡上的小路輕盈地跑下,那羊蹄踏著潔白的雪,然后翻騰的蹄子又把雪帶到空中,那雪好像在跳動,又好像跟著羊兒一起輕跑 ,使畫面充滿了生機。順著羊兒跑的方向,我好像看到了“雪下還有冷綠的雜草”,這是春的消息。

另一作品《臘月》,就像其名字一樣春意更濃,整個畫面是一個大山坡,畫面的主調當然是雪,還有隱約的黃土。近景是一個手拿風箏的孩童正在往坡上爬。在畫面右上角的坡上有一排窯洞,好像是他的家。他的父親牽著一頭驢緊跟在后面,驢背上馱著鼓鼓的袋子,這對父子好像是趕集歸來,孩子高高地舉著他那風箏,那畫有粉紅圖案的風箏就像是孩子的笑臉。驢背上那明亮的黃色袋子里大概裝的都是年貨,他們在迎接著春節的到來。那風箏上的粉紅與驢背上的亮黃遠遠地看去仿佛是冬花開在山坡上,《臘月》讓人忘記了雪的溫度,整個畫面充滿了喜慶與歡樂,暗示著幸福與溫暖。

在這些作品中,只有《冬雪》是刻畫正在下著的雪,這雪好像下了不久,遠景的山還是朦朧的灰,近景中的小樹和雜草星星點點地露著,還沒有完全被雪覆蓋,那雜草很豐富,其中好像還有干枯的野果,它們兀自在還沒連成片的雪中站著,展示著它們那“綠色”時才有的風采。那天空中飄著的雪,像梨花的花瓣慢慢地散落著,仿佛在跳“華爾茲”,在它們跳夠了以后,才飄落在坡上、樹上、雜草間,甚至牛背上,好像給那些風物戴上了銀飾,使這古老的一切華麗起來。畫面的焦點又似乎是那左下角的兩頭牛,它們是一對母子,母親靜靜地站著,似乎是在享受著雪中的感覺,盡管雪花飄落在背上。牛犢的身體緊靠著母親,母親的體溫好像驅走了寒冷,也許是對雪的好奇令小牛犢四處張望著,牛犢頭上、身上散落的片片雪花使它更加可愛生動。在整個畫面中似乎雪不再那么重要,而洋溢著的是母子溫情,還有那“郁郁蔥蔥”的雜草暗示著的生機。

二、詩的浪漫

欣賞李彥鵬的畫僅僅用“看”這個詞是不夠的,因為他的畫不單單是追求視覺完美與享受,他的畫中蘊含著更豐富的藝術內容,需要細細地品讀。

李彥鵬的木刻多為風景,描繪自然,或者是山坡、或者是樹木、或者是雜草、或者是羊牛、或者是房屋,當這些自然風光和生活小景呈現在他的畫面中時,它們帶著豐富的表情,也具有著獨特的性格。久讀之后,觀者就會被那畫中的意境所感染,在不知不覺中已被帶入其中,似入詩境。

在《冬雪》中,他所描繪的枯草是茂盛的,小樹是茁壯的,冬雪是舞動的,牛兒是溫情的,靜美的畫面暗示著生機。《冬雪》是畫,也是詩。

六出飛花舞弄姿

靜看冬樹變瓊枝

山間草苔未蓋盡

猶見繁花盛開時

在《塬上雪?六》《塬上雪?七》和《晴雪》中,畫面都出現了羊群和牧羊人,那羊兒是高原的精靈,那牧羊人是詩中的故事。牧羊人頭上帶的“羊肚子手巾”,身上穿的老棉襖和背著的那趕羊的鏟子,這濃郁的陜北符號使觀者仿佛聽到了那高亢、蒼涼、沉郁的陜北“信天游”,那浪漫的“信天游”就像高原母親的女兒一樣美麗。

被譽為美學宗師的宗白華先生在《美學散步》中“詩與畫的分界”一文中這樣寫到:畫里本可以有詩,但是若把畫里每一根線條、每一塊色彩、每一條光、每一個形都飽吸著濃情蜜意,他就成為畫家的抒情作品。李彥鵬作品的風格雖屬寫實,但他的筆調和情感是抒情的,是浪漫的,就像是一首首抒情散文詩。那詩中所誦詠的是那田園牧歌的生活,是那古老的傳說,是那美麗的情事,那未被現代科技肆掠過的純樸。

三、人的自然

李彥鵬始終恪守他所謂的自然美學,本能而敏感地捕捉生活中的美。他是憑借著對美的敏感,心靈的感悟,創造著美而溫情的藝術世界。談到如何發現他作品中那些看似常見,卻令人賞之韻美、讀之陶醉的素材時,他說:“到自然中去,用心與它們交流,再用心去塑造它們?！庇浀萌姓f過這樣的話,“天真純樸地接觸自然,那是多么困難呀!人們須能像初生小兒那樣看世界”,我想李彥鵬做到了。

李彥鵬的作品是絕版套色木刻,他沿著這條路已經走了很久,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和獨特的藝術語言。他在創作中不斷地完善技法,在這組“雪的系列”作品中,他多用各種型號的圓刀來刻畫雪,使得他刀下的雪很有生命力。他最喜歡的角刀的刀法也更加嫻熟,細節的刻畫更加自然,豐富了他的藝術語言。當今的藝術界,藝術家創作的藝術手段在無限豐富,藝術形式和藝術內容也被空前解放。有的藝術家走向了超現實,有的藝術家走向了后現代,而李彥鵬還沿著自己的路繼續走著,從容而執著。

(責編: 王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