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和長篇小說

苗　煒

相比之下,我希望任志強老師能在新浪開微博,他比較實誠,看不上我們這些窮人,每天被他醍醐灌頂的罵上一兩句,有助于我們了解這個社會的殘酷。

“飯否”不能用,“推特”不能用,但新浪網開了個微博,于是好多閑人就在上面七嘴八舌地聊天,新浪網的一大優勢是有大把的名人把那里選作輿論陣地。上去一看,李開復干什么呢,潘石屹干什么呢,俞敏洪干什么呢,都知道。俞老師還是教師本色,除了報告自己的行程,經常來一段人生小哲理——沒有經過世事復雜的簡單是表面的簡單,沒有經過人世滄桑的單純是虛假的單純,沒有經過深刻自卑的自信是虛無的自信,沒有經過大起大落的平靜是膚淺的平靜。潘老板除了報告物業糾紛事件之外,也弄幾段人生小哲理——如果有人向你們挑釁,就設法和他交朋友;如果有人傷了你們的心,要成為治療他傷痛的藥膏;如果有人嘲弄你們,要以仁愛之心對待他。

這兩位企業家,上市公司的老板,都是窮苦孩子出身,富裕之后自然成為榜樣。我有幾位朋友,分別在《環球企業家》、《中國企業家》、《東方企業家》、《創業家》工作,這幾本雜志都關心別人怎么掙錢,這是中國近30年來的主題。有個編輯,前些日子采訪了潘石屹老板,然后用文學的視角解讀之,借用的工具就是《平凡的世界》,西北窮孩子,怎么就成了北京城里又有錢又有面的名流呢?說起來,這樣的貧苦孩子變成富翁的故事并不稀奇,但拿文學的角度一解讀,這文章就顯得特別有人文視角了。

恰好我最近也看了個小說,不是《平凡的世界》,是《白虎》,書信體小說,拿過英國的“布克獎”。這是個印度作家寫的,開頭第一句話就吸引了我,因為主人公是給“中國總理大人”寫信,整個小說就是由7封信構成的。主人公是個印度窮困孩子,但憑借自己的本能混成了一個印度企業家,家財萬貫,他聽說中國總理要訪問印度,就動筆寫信,講述自己是怎么發財的,印度是個什么樣的國家——“我們的國家呢,雖然說沒有飲用水,沒有電,沒有排污系統,沒有公共交通,也沒有衛生觀念,沒有法紀,沒有禮節,也不守時,但的的確確有企業家啊。有成千上萬個,尤其在技術領域。”

這個小說在英國發表,在英國獲獎,可我隱隱覺得,作者阿迪加想讓中國讀者看這個小說。印度這地方,我們總帶著優越感去,回來說,那里太臟了,那里太亂了,那里的人太沒見識了,那里的人以為中國比他們還落后呢。那里有好多人辛辛苦苦地種地,那里也有好多人在IT行業做出偉大的成就,他們收購了英國的路虎汽車,作為殖民地收購了前任主子的象征,就和聯想收購了IBM一樣揚眉吐氣。我們當然可以充滿優越感地看待印度,把中印兩個國家相互比較,但照我看,我們的小說可寫不過印度。

《白虎》這小說,寫一個小混混,生活在社會底層,然后耍手段就成了富裕的企業家了,這個故事和余華的《兄弟》挺像,但有兩點不同,第一,《兄弟》太長了,充滿了自然主義的描寫,偷看女人屁股之類的就寫好幾頁,節奏太慢,而《白虎》很短,200多頁。第二,《兄弟》是第三人稱,對金馬桶上的富翁帶有文化人的偏見,《白虎》是第一人稱,絮絮叨叨地把自己那點兒陰暗都堂皇地說了出來。

這個印度小混混的手段是欺騙、背叛和小聰明,他心里的渴望就是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擠入商界,成為企業家,他可以說是個成功者,或者英雄。說實話,我看這本小說的時候,總聯想到國內幾位大企業家,特別是被抓起來或流放中的那幾位,如果有一天,他們能開口說話,講一講他們是怎么做生意的,比如在加拿大的賴某,上海的周某,賣電器的黃某,都口述一本回憶錄出來,那《白虎》這樣的小說就沒什么價值了。

目前來看,這樣的回憶錄,這樣的小說都不會出來。其原因嗎?原因是大家的生活都碎片化了,都不會成為長篇小說,只是140字的微博了。小說可以虛構,微博也可以虛構,我比較不喜歡潘老板和俞老師的微博,就因為他們那些人生小哲理太虛偽,哪個苦孩子照著做,人生終將不那么輝煌!相比之下,我希望任志強老師能在新浪開微博,他比較實誠,看不上我們這些窮人,每天被他醍醐灌頂的罵上一兩句,有助于我們了解這個社會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