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勢恩仇

紀富強

在豐收鎮，誰都知道劉三劉大把勢。雖然劉三和他的上兩輩子都是沙府打雜的，但劉三跟他的祖宗不一樣。劉三有趕車的絕招。

劉三趕車，用后人的話說那叫藝術!他自小生得人高馬大，膀大腰圓，吆喝起牲口來嘴里嘶嘶瑯瑯夾曲帶彎兒，跑起車來更使人、畜、車三者合一，緩走時如飛雪落檐，疾奔時若密雨泄湖，那節奏、那速度，全憑他閉上眼后的感覺!當然這感覺，也讓沙府的沙通天老板很享受!

二十年來，沙府的馬車雖多，但沙通天坐車還從沒換過第二個人。換句話說，劉三就是沙老板的兩務腿。沙老板無論走到哪兒，劉三就得跟到哪兒。

可最近，劉三被攆出了沙府，形同喪家之犬。外頭人七嘴八舌地猜測原因：有說劉三自仗本事要求加銀子惹怒了沙通天的；有說沙府這些天死了不少好馬耽誤運糧損失慘重、沙通天揮淚斬馬謖的：還有人說劉三天天出入沙府，競把個水靈靈嬌嫩嫩的七姨太給睡了的!

其實這些，全不靠譜。真正的原因只有劉三自己知道：原來前些日子，沙府有批糧食要跨省運往河南，沙通天正想去河南開封會友，于是讓劉三趕著馬車和車隊一起開拔了。

誰想到，半路沙老板遇見了舊相識非要敘舊。沙通天大醉之下就住在了人家的莊院里，命令劉三跟著馬隊走，回來時再接上他。

劉三平生第一次離開沙老板，這天到了河南境地的一個小鎮休息，一對夫婦見他們馬隊人多馬壯，從大老遠處奔過來跪在劉三面前就“砰砰”磕頭!劉三忙扶他們起來，問是怎么回事。原來他們十五歲的女兒被近處回龍山的一伙土匪掠走了，求劉三能救她一命!

劉三生性耿直，便想拔刀相助，又思忖自己只是跟著馬隊閑走，只要晚不了回去接沙老板就成。于是只身去了回龍山，再回來，劉三就把姑娘給帶回來了。姑娘父母一看，劉三右邊的袖子卻空蕩蕩的，少了一只胳膊。

二老感激涕零，當面就要留下劉三當姑爺。劉三不肯，執意要走。二老私下一商量，覺得劉三來自大戶，干脆拿出祖傳的一件翡翠玉器偷偷藏進了劉三包裹。

劉三返程，沙通天便覺出了蹊蹺，問馬是怎么走的?劉三如實道：“不是馬，是小的不能趕馬了?！闭f完將一只殘缺的手亮給沙通天看，沙通天的臉色當即黑下來。

劉三回到沙府，這才發現那件翡翠玉器，于是也便有了主意。他想離開沙府，去把古玩還給人家。如果那家人不嫌棄，他從此就在河南安家!

劉三請辭不成，卻讓沙通天發現了翡翠。沙通天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張劉三祖輩的欠奈，當場沒收了劉三的翡翠。劉三極力爭辯，看那欠條上的印章分明還是新鮮的，但他被打個半死從此攆出了沙家!

從此劉三就在豐收鎮上徹底消失了。說來也怪，沙通天的家業此后也越來越冷清。到了后來，連沙家運糧的車隊都沒了。

這天，沙通天和兒子坐馬車去外地省親，途中負責趕車的小廝竟然睡著了，害得沙通天和兒子差點翻進溝里!沙通天大罵著抄起鞭子對著小廝就是一頓亂抽!恰逢到了一個小鎮，圍觀者擁來了不少。小廝又驚又怕，實在受不了鞭打，只好跳下馬車逃走了。馬匹一受驚嚇，突然開始瘋跑，沙通天哪里見過這等陣勢?直嚇得尿了褲子。

受驚的馬匹呼嘯著穿過人群，車輪當場就將前面一個玩耍的小孩碾死在地!馬匹最后硬是被一幫大漢攔住。帶頭的一個人哭著吼著上來就要沙通天償命!原來馬車碾死的正是當地有名的大無賴喬天的兒子。

沙通天被人拖下馬車，先是揍了個半死，萬般無奈他只好許諾拿出家中全部的積蓄、房產地契來賠償喬天，喬天是個無賴，無賴就有無賴之處，他先命人讓沙老板寫下欠條，然后忽然一手指著馬車上沙老板的小兒子說：“我現在又什么都不想要了，我要你兒子償命!來人!”

幾名壯漢二話不說將沙通天的兒子從馬車拖下來，捆綁住扔在地上。沙通天連連磕頭告饒，可喬天根本不理他這套，他命人把馬車向回趕，然后像沙通天剛才對待他兒子一樣碾死沙通天的兒子!

圍觀者圍了一層又一層，在沙通天哭天搶地的吼叫聲里，眼看有人站上馬車就要朝沙通天的兒子趕來。這時人群中站出來一個人大吼一聲：“且慢!”喬天臉色一沉道：“哪個不知好歹的想在我的地盤上撒野?今天誰要是敢攔我，我就對誰不客氣!”哪知來人哈哈大笑道：“請喬大爺放心，我是來報仇的!”“哦?”

只見來人轉身面向跪在地上的沙通天道：“沙老爺還認得我嗎?”沙通天抬頭驚得一下坐倒在地，眼前這人正是少了一條膀子的劉三!

劉三又轉身對喬天道：“這個人是我仇人，當年奪走別人贈我的翡翠，將我打個半死。今天這事兒既然讓我遇上了，你看能不能讓我趕車，親自碾死他兒子!”

喬天仰天大笑，欣然同意道：“那就讓你撿個便宜!咱們先說好了，都是自愿所為，今天就是你碾死他家兒子，與我喬天無關了!”

這時人群中有人認出了劉三，嚷道：“那不是當年的劉大把勢嗎?他趕車就是閉著眼也能碾死一只螞蟻!”

人群沸騰了，甚至有好事人為劉三趕車打起了賭，有人紛紛下起了賭注。而喬天更是大聲說道：“原來你過去是老把勢!這樣，我信你一回，但你必須讓馬車從小孩兒的頭上碾過去，如果這樣還沒把小孩兒碾死，我就把沙家的欠條讓給你!”

劉三大吼一聲：“謝謝喬爺，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咱們一言為定!”說完劉三抱起地上的孩子放到馬車前=十米遠處，脫下上衣三下五下蒙住了自己雙眼!說時遲，那時快，劉三飛身上了馬車，單手拉住韁繩，用力向襠部一帶，嘴里“哈!哈!起嘔!”一陣吆喝聲，只見馬匹就像得了出征號令，揚起蹄子狂奔起來!

眾人屏氣凝神地看著馬蹄飛奔，1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卻見馬蹄在塵土間上下翻飛，車轱轆徑直就從小孩頭上碾了過去!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叫聲!

然而，馬車駛遠，眾人更驚，現場沒有留下一滴血。劉三早已跳下馬車，將完好無損的孩子抱了起來，并給他松了綁。

喬天驚得啞口無言，他簡直把劉三當成了神人。自己明明親眼看見車轱轆是從孩子頭上碾過去的，可孩子愣是安然無恙!喬天只好趕緊帶人開溜，卻被劉三喊?。骸皢虪?我的欠條呢?”喬天知道自己躲不過去，扔下欠條消失在人群中。

劉三將孩子送到淚眼婆娑的沙通天面前，沙通天感激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劉三將手中欠條幾把撕得粉碎道：“沙老板，我還能跟你回去趕車嗎?”沙通天拼命點頭，劉三又道：“不過我帶著媳婦呢，河南那邊過來的……”

沙通天自此帶了劉三回到沙府，并以兄弟相稱，一起過起了日子。

多少年來有一件事沙通天的兒子始終不理解，多次問父親：“劉大把勢怎么能讓車轱轆碾過我腦袋，而我卻沒死呢?這是什么技?”沙通天告訴兒子：“其實當時馬車過來時，車輪左邊有個土坑，左輪一進坑，右輪自然翹起來在你頭上摸一把就過去了!”

兒子聽了不以為然道：“那劉大把勢是耍心眼兒，也不見得有大本事!”沙通天照準兒子就是狠狠一巴掌：“他那是捂住雙眼，單手將車趕過來的，你就是學三輩子也學不著半點皮毛!”

插圖劉昌海

責任編輯張曦霖E-mail:xlin825@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