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夢幻女子的百合歲月

詩　秀

一段時日溝通無效后，她終于精疲力竭地對他說：“我沒有辦法成為一個傳統的家庭主婦滿足你父母的要求，我們還是分手吧!”于是，他們六年的交往就此畫下旬點。

漸漸地，下班后不再有人來接她。她的心很痛，但還是強顏歡笑，因為日子總是要過。

六月的天空很藍，她的白色絲裙柔軟飄逸，如風中低語；發上的一只水鉆蝴蝶夾，閃著亮光。從別人的眼里，她看見了自己的美麗。然而有一天，一個在銀行實習的大學女生卻脫口而出：“你都是一個熟女了，衣服還穿得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看著那女孩十八歲的紅唇、青春的臉頰，她驀地愣住，原來自己真的老了。

就在這年初夏，她認識了寒秋。在一次酒會中，她第一次喝到黑米酒，甜而清冽，讓人想起那些甜蜜而溫暖的從前。觥籌交錯中，她側身在一旁，全神貫注地喝酒。不知多少杯以后，一只手輕輕擋下了她：“賴小姐，不要再喝了，這酒有后勁的。”她抬起頭，是認識的寒秋，中年人，一家日本公司的本地代表，是銀行的客戶，曾經略有接觸。

她笑一笑：“謝謝。”仍舊為自己斟滿酒。

他說：“我去給你倒杯茶好嗎?”

她沒有回答，良久，他忽然說：“賴小姐，感情的事要看開一點。”

她猛地抬頭，他的眼光倏地逃開，可是那一抹關切像火焰一樣，烙在她的臉頰上，使她的臉紅了起來。她站起身：“對不起，我先告辭了。”她婉拒了他要送她的請求，慢慢走過靜悄悄的街道。夜風徐徐，她感到疲倦，日復一日，在單據、匯率、計算機之間忙碌，卻不知道生活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她是如此茫然，酒力陣陣上涌，世界在她眼前搖晃。

一輛車停在她面前，是寒秋的車。

上車，靠在椅墊上閉著眼，他轉頭對她說：“好好休息一下吧!我送你回家。”

“謝謝你。”她真的昏昏沉沉睡去了，只有他的聲音是唯一的清醒和暖意。

車終于來到家門口，她踉蹌地走出車門，一個人撲上來抱住她，關心地問：“你怎么了?”竟是前男友齊暮。然而她卻連吃驚的力氣都沒有了。

第二天清醒的時候，頭痛得像要爆炸，還是掙扎著去上班。一早打開辦公室的門，她愣住了!辦公桌上竟有一大束雪白晶瑩的百合花，清新的芳香撲鼻而來，宛如純凈的愛情味道。已經很久沒有人送花給她了，也已經很久很久，沒人知道她最愛的花是百合。

愣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要看上面的卡片，看看是誰送來的。可是上面沒有卡片，什么也沒有。

那時，離年底還有一段時間，寒秋常常過來和他們談業務。見到他，她就想起那個晚上他的溫柔體貼。他卻總是很大方，談笑自若，下班后還常請大家一起去吃飯，大家熱熱鬧鬧坐了一圈，點菜。

他感嘆地說：“大家真是年輕啊!胃口這么好!”

此時，她才有機會仔細地看他。他的確不年輕了，鬢邊一圈華發，臉上淡淡的笑容，安靜寬容地目睹著他們的青春，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銳利和沉穩。

他忽然轉頭擔心地問她：“你怎么吃得那么少?”

她笑笑：“因為我也不年輕了。”

他開著那輛VOLVO送大家回家。繞來繞去，所有人都下了車，最后在車上的總是她，這也增加了他們相處的機會。

有一次他問她：“你知道我初次見你是在什么時候嗎?”

她搖頭。

“那次我要找你們主任，向你打聽，你穿著白色的衣服，頭發很黑很亮，抬起頭的時候，目光炯炯有神，當時我就覺得你像一種花。”

她極力回想，真的有過這樣一個人，隔著銀行柜臺的玻璃，把她放在他的心里了。她忽然覺得胸口有一種奇妙的心跳。

每天依舊有美麗的百合花送到辦公桌上，她享受著被愛慕的虛榮。

晚上和同事們去宵夜，然后和齊暮在一起。分手后，齊暮來找她的次數反而增加，他們依然是很好的朋友。

一次，齊暮問她：“我已經說服父母，他們的意見不會再是我們的障礙，京薇，你愿意回來嗎?”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總是在我和父母之間左右為難。直到我們分手，你才有勇氣為我爭取。如果一個月前你對我說這些話，我會非常高興，但是現在……”她猶豫了，終于還是搖搖頭。

齊暮沒有逼她，只是指著那一束百合花問她：“為了他?”

她搖頭：“我不知道是誰送的。”

話雖如此，但是直覺知道是誰送的。

有一次為了公事她去找寒秋。他正在開會，秘書將她引進他的辦公室，她愣住了，在他的桌上，有一束百合花。她把臉埋在花束里，良久，身后門一響，她閃電一般的彈開。

那晚他送她回家，路上，他那輛舊車拋錨了。夜色漸黑，他們坐在車內狹小的空間里，呼吸著對方呼吸的空氣。她想要躲開他，卻又不能。她找話問他：“你的車這么舊了，為什么不換一輛新的?”

他沉默了會兒，喟嘆：“人到中年，要換任何一件東西，即使只是一輛車，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她懂得他話里的意思。

他們攔了一輛出租車。到家的時候，天色已全黑，齊暮在樓下等她，他問：“是上次送你回來的那個人嗎?”

她說：“是。”

“他已婚?”

她說：“是，但是他很優秀，工作上很杰出。”

他冷笑道：“只不過是有婦之夫罷了!”

他的話給了她一些提醒，在一夜無眠之后，她決定利用假期出去旅游避開那個已婚男人。

四

在異地的汽車上，她昏昏欲睡，忽然有人輕輕碰她：“小姐，東西掉了。”是寒秋，他的臉上有一抹頑皮的笑意。

忽然，她有一種想落荒而逃的念頭，但她知道自己是逃不開他了。

那幾天一直下著綿綿細雨，然而他們是快樂的。在萬家燈火的夜市吃小吃，坐長途火車到偏遠的鄉村買草帽，穿越大街小巷去找電影里的那種古董車。他為她撐著傘，使她有一種風雨同舟的情愫。

傍晚，在橋畔，風好大，行人漸漸稀少，夜色里只剩他們兩個人。她的蝴蝶發夾忽然松脫，被風吹到河里去了，他們同時伸手去抓，沒有抓到，而他手中的傘也飛了，大顆大顆的雨珠霎時急撲而來，他輕呼一聲，忽然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世界只剩下他們的心跳聲，一陣些微的慌亂后，她終于承認，自己是愛他的，愛他的真情流露，愛他理智下還保有的一點天真。

一夜激情過后，他不斷問她：“我要怎么補償你呢?”

她微笑：“我要鉆石、房子、汽車、名牌衣物、俊男十名，速速送來，不得有誤。”

他也笑了，卻有點不悅：“你總是愛開玩笑。”

她覺得有點悲哀，靜靜地流淚：“不然你要我怎么說呢?要你和老婆離婚娶我?”

他自背后摟住了她，深情款款地說：“我的心、我的感情已全部交給了你，你相信嗎?”

她很感動，忽地一轉身，緊緊地抱住他。

五

齊暮一直都知道她和寒秋的事，他常常問她：“你真的不愿意回到我的身邊嗎?你真的不

是因為我曾經的懦弱而懲罰我，也不是因為寂寞才跟他在一起嗎?”

她坦白地告訴他：“你不明白，自從認識了他，我才知道世界上除了他以外，別人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

他苦笑道：“我會等你的，除非那個男人肯離婚娶你，不然我會等到你對這種身份厭倦的時候。”她不寒而栗。

六

日本總裁要來查賬，寒秋頓時忙碌起來。每次她打電話給他，他總是匆忙應付幾句就掛斷。因此，她始終沒有機會告訴他，她將作為銀行的代表出席。

會議進行中，看見她進去，寒秋顯然出乎意料，卻裝著不動聲色，反而是他的副手招呼她。這竟然是寒秋的做法，她從來沒有想到。不久，日本老板來到，寒秋頓時起立，深深一鞠躬。

為了一張支票的簽字，她與那位總裁起了爭執。因害怕她會得罪自己的老板，寒秋在大庭廣眾之下頻頻對她使眼色，令她感到極度厭惡。

原來，那些氣質、那些疼惜、那些溫柔，只不過是夜色的假象。而在此際陽光的照耀下，她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他只不過是一個平凡的中年男人，在上司面前卑躬屈膝，在妻子面前虛與委蛇!

作嘔的感覺縈繞不去，她不得已致歉，去了洗手間，狂吐一陣。臉色蒼白如雪，她驀地一驚，難道已種下惡果?

七

手術是齊暮陪她去的。當她走出醫院大門，天空如此晴朗，自由的風拂過她的臉龐，而她是如此的虛弱。內心的痛楚一陣陣襲來，她的眼前一片黑，倒了下去。

醒來的時候，是在齊暮的小屋里。屋里靜寂無聲，連衣褶的拂動都聽得那么清楚。他溫暖的手握住她的，但是卻溫暖不了她冰涼的手指。

她說：“阿暮，我好冷!”

他緊緊地摟住她。

她忍不住輕問：“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他只是淡淡地展顏一笑：“你說過除了他以外，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對我而言也是如此，除了你以外，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樣的。”

滾燙的淚滑過臉頰，她感動地緊緊抱住他，霎時覺得他才是此生要生死與共的人。

她說：“我們結婚吧!”

齊暮回答：“我希望我能帶給你快樂幸福。”

輕撫著他的面頰，她說：“謝謝你，我們要永遠相愛相守在一起。”

“嗯!”齊暮喜悅地回答。

八

當他們度完蜜月回家，母親忽然想起，在她的臥室里還有一束幾天前，不知道是誰送來的百合花，安靜地在暮色里，閃爍著最后的晶瑩。

當她伸手觸及，頃刻間，所有的花瓣全都凋落，像是雨滴，也像是落雪。

她沒有哭。這一剎那，理智告訴她，她的百合歲月已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