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的裸體女模特

葉細細

出家之前,他叫李叔同。那首“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歌詞出自他手。

他排演過話劇《茶花女》,男扮女裝瑪格麗特,為了演得像,他不吃飯,把腰餓得瘦瘦的,看起來真像女人。

他是中國第一個使用裸體模特的畫家,畫上的裸女有著豐腴的身體,樣貌已看不清楚,但可見到含蓄的美。他的油畫技巧老到,有黑田清輝的風格。

還有比這些更為驚人的,他的一輩子把別人的幾世都活過了。

李叔同生在富裕的家庭,幼年受過良好的教育。東渡日本之前,父母親做主給他包辦過婚姻,他不喜歡的一個女人,為了孝順,他接受了,但在母親過世后,他就離開了那個家,東渡日本,在東京上野美術學校學習。

西洋繪畫的學習,為他掀開新的生活。而人體寫實練習,讓他必須尋找到一個模特。

那個名叫福基的日本女人,是房東家的女兒,身材很好,待人溫柔,天天來給他送飯。李叔同冒昧地提出讓她做模特的想法。

福基也是個熱愛繪畫的女子,她短暫猶豫之后答應了他。自此,福基成了他畫筆下的女人。

畫一個美麗可人的裸體女子,很難不動心,李叔同終于感受到愛一個人的滋味。福基也讓李叔同教她畫畫,日日形影不離。櫻花盛開時節,不忍湖邊,李叔同也為福基寫過:“小橋獨立了無語,瞥見林梢升曙曦”的詩句。

李叔同與福基終于成了同居的戀人。

李叔同在日本學西洋繪畫,搞音樂創作,演小話劇,日子過得快樂而精彩。在日本待了四年后,李叔同打算回國。這時他與福基感情已經十分穩定,但是在福基提出要與他一起回中國時,他還是猶豫了。他愛她,但還沒有下定帶她一起走的決心。

福基請他娶她。

這樣,李叔同才把福基帶回上海。離開東京那特殊的環境,李叔同一下子感到自由了,他把福基留在上海,自己則跑到天津任教圖畫老師,后來又去浙江任教。福基離他的世界日漸遙遠。在杭州,李叔同接觸到佛教,開始醉心佛法研究。6年后,李叔同決定出家。

福基得知,從上海趕到杭州,希望用一片癡情留下李叔同。那個畫面真像電影里的鏡頭,在西湖邊,李叔同送福基了一塊手表,說:你有技術,回日本不會失業。他離岸踏舟而去,沒有回頭。福基在岸邊大哭。

李叔同放棄小我,在杭州虎跑寺出家,號弘一法師。此后獻身佛教事業,圓寂前留下:“悲欣交集”四個字。

李叔同之一生,過得真是傳奇和盡興,他的一世活了別人幾世,結婚,戀愛,畫畫,音樂,佛學,62歲的生命,雖遁入空門,卻轟轟烈烈。

有時想,成就偉業的大人物,他們的性格,必定有酷烈的一面,那該是一種不近人情的酷烈,就如魯迅一生可以只給朱安一個空名分,讓許廣平心甘情愿輔佐他的一生;就如李叔同棄了原配與福基相愛,卻又因為要實現自己理想中的大我,而轉身離去,任憑福基在岸邊哭泣不止。

他們在舍棄小我之時,總會傷害一些愛著他們的人。如果不舍也就不得,所以,他們在轉身之時,堅決得近乎殘忍。

摘自《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