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沖的生存哲學

束學山

在《水滸》一百單八將中,與李逵、魯智深、阮氏兄弟鄉間村夫相比,林沖應該算是有文化的“官方”人,京城八十萬禁軍教頭(他父親官至提轄),直接受高俅太尉領導,自然深諳官場文化即宋朝上層主流文化。因而,在他身上更多地體現出中國傳統文化的為人處世之道或者說是中國人的生存哲學。

林沖被逼上梁山,與其說是高俅所害,不如說是林沖自身的生存哲學觀念在現實生活中被權勢擊得粉碎的無可奈何之舉。從上層官場豪華都市打入到民間窮鄉僻壤。林沖的生存哲學觀念主要體現在以下幾點。

一、“不怕官,就怕管”。林沖的老婆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高衙內調戲,林沖趕到,舉拳要打,然而,一看是“本管”高衙內,“先自手軟了”。仍至高衙內反問林沖“多管”事時,林沖竟連個屁也不敢放。這時魯智深趕來要“幫你廝打”,林沖說:“太尉面上須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權且讓他這一次。”試想,如果調戲他老婆的是平民百姓,想必林沖舉起的拳頭定會狠狠地落下去。然而,只因是頂頭上司的干兒子就不敢打了,官大一級壓死人,林沖自然明白。

二、拉關系。林沖快到滄州,聽說附近有個柴大官人平時好結交“流配來的犯人”且提供“資助”,于是就“投奔他”。后來,柴進不僅給林沖銀子,還分別給滄州大尹和牢城管營差撥寫了兩封書信,請他們照顧林沖。就是因為有柴進的銀子和信,林沖才免了一百殺威棒,而且管營分配他做輕快的事。就是后來林沖上梁山,也是柴進的介紹給王倫的。沒有柴進這層關系,林沖遭遇可能更慘了。顯然,林沖很會利用關系為自己尋找出路。

三、“有錢可以通神”。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林沖喪失人格,去行賄。在滄州牢城,差撥辱罵林沖,林沖忍辱負重,拿出柴進給的銀子,“賠著笑臉”送他。此外,他還取出十兩銀子送給管營。林沖后來說:“有錢可以能神,此語不差。”

林沖的生存哲學的核心,就是一個“忍”字。林沖“怕管”,不敢打高衙內,他忍著;高衙內再三調戲他老婆,他忍著;差撥辱罵他,他忍著;就是在梁山上王倫不想收留他,要他三天內提著人頭上山,他也忍著。其實,他根本看不起王倫,但為了有棲身之地,不得不忍著。“忍”是中國古代哲學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念,常見的詞有“小不忍,則亂大謀”、忍氣吞聲、忍辱負重、忍尤攘詬、“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等等,都體現出中國人的生存哲學。

然而,林沖的忍性是有限度的,只要時機到了,林沖就不會忍了。在京城,高俅陷害他,他知道,好拳難敵四虎,他忍著,可他一到滄州之后,高俅再派殺手來殺他,他就大開殺戒。在梁山上,林沖為了讓王倫收留,濫殺無辜,三天之內讓他提人頭,林沖不得不冒著大雪,天天到山下尋機殺人。小說中多次描寫林沖此時的心情,大量使用了“悶悶不樂”、“悶悶不已”“內心自己不樂”、“心內好悶”、“仰天長嘆”、“嘆了一口氣”等詞語,可見林沖的忍勁多強,可晁蓋、吳用他們來了之后,林沖覺得終于等到了時機,殺了王倫。在柴進家里,也充分暴露出他的為人處世之道。

林沖因為太能忍辱負重,有失英雄氣概,因而許多讀者和觀眾不太喜歡他,然而,林沖處在那里時代,那個環境,不忍又能怎樣。

摘自《讀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