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被愛都只是一種巧合

許柏林

那時候羅小虎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那是第六季的《絕望主婦》。他正沉迷在開篇那段頗有哲學意味的摘要中以及美式發音的精美絕倫。就連張小白的電話都沒有聽見，一個正常的人絕對不會如此癡迷。

想來那天是6月5號凌晨，看完電視的羅小虎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他想去動物園看大象或者是長頸鹿，總之是不大常見的生物物種。他覺得有的時候要靠不太常見的生物來刺激自己的視覺，而在人來人往的都市里，這一點很難滿足自己。

他看到了張小白的未接來電，打過去的時候一直是忙音，羅小虎不置可否。他想張小白又在玩女人的小把戲了，這點真讓他覺得厭倦。他不會向張小白妥協，至少現在不會。他想起張小白說，你不愛我了，你不愛我了……這樣的話像是夏天的蒼蠅總是讓人厭煩。

洗完澡以后，羅小虎照常逛了一下天涯，他無聊地發了一個帖子，相當于是一個征友廣告，他想約一名五官端正，語氣溫柔的女性與他一起在6月5號的早上結伴去動物園玩。他的這則征友啟事寫得有點像招聘啟事，這也許和他的工作有關系。他是一家小型公司的文員，職責是負責撰寫這些瑣碎的文稿。

帖子很快有人回復了。有一個ID說愿意陪他一起去動物園玩，那個ID的名字叫：你其實什么都不知道。

很快，羅小虎在QQ里跟“你其實什么都不知道”約好去動物園的時間，是早上9點。羅小虎問，你是不是靚女。

“你其實什么都不知道”說：簡直靚得不能再靚了。

早上6點的時候羅小虎開始覺得有點煩躁不安，像是某件大事要發生了一樣，他腦子里飛速閃過大象、河馬、長頸鹿、鴕鳥、孔雀……一系列不常見的形象，可是這讓他的心里更不安了。他決定提前去動物園平息自己內心的動亂。

那時候天還蒙蒙亮，羅小虎在樓下招了輛出租車以后就匆匆趕去了動物園。

動物園還沒開門售票，偶爾有陣清晨的涼風吹來讓羅小虎不禁打了個冷戰。有人從動物園門前經過用異樣的眼神看著羅小虎，不知道這個大清早守在動物園的人到底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到7點的時候，羅小虎有點困意了，昨晚一夜沒睡，現在快到了崩潰的邊境了。張小白發來短信說，昨晚睡得太早，沒有接到你的電話，寶貝，你起床了吧?

羅小虎看了短信，沒有回，想了一下又給昨晚的ID發了條短信，寶貝，你起床了嗎?

這像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出軌，羅小虎不知道對手會不會放棄跟他的對抗。那邊很快回了短信，你叫得真肉麻，不過我喜歡。我快出門了，你等著我吧。

現在這個世界就是有太多悶騷的人，你可以隨時展開戀情，或者叫做一夜情也未嘗不可。

羅小虎耐心地等待著，沒有誰能夠阻止他看動物的決心。

發展出軌的對象沒有到來，羅小虎一個人在動物園閑逛了一天。早上的時候來了很多電話，起先是張小白打的，后來又是一些朋友陸陸續續地打了過來。羅小虎沒有接，他認定這是張小白所為。他看著手機在眼前閃了兩下，然后變暗，心情突然爽朗了起來。在動物園里碰見了一行老人在組團參觀，他也加入了進去，與那些老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直到日落西山他才與老人各自回家，坐在車上的時候他還在想其實他需要的也許不是一場艷遇，而是希望有足夠閱歷的人來帶領他走出內心的陰鍾。

行進過程中交通一直很擁堵，羅小虎聽人說，早些時候發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城市是一處要特別小心的戰場，到處都會有叫人喪命的災難存在。

第二天，成都的燥熱天氣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他窩在沙發上看昨晚的地方新聞，有件大事鬧得沸沸揚揚。行經動物園的9路車，昨天早上8點突然自燃，25人死亡，76人受傷。他一下跳了起來，連忙翻看電話簿，找到“你其實什么都不知道”的電話撥了過去，那邊一直沒人接，羅小虎想，難道真的出事了?

直到下午兩點，羅小虎才打通電話，他說，謝天謝地，你沒事就好。

那個女孩操著一口南京口音的普通話，聲音好似從丹田直接發音，讓人一下子覺得像是聽見老虎的嚎叫，她說，你玩我呢?等你半天都見不到你人。

解釋了半天，雙方忽然發現，中國不止只有成都才有動物園。

羅小虎說，還好你沒在成都，要不然你可能就死在公交車上了，那我心里會內疚一輩子的。

掛了電話，羅小虎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警察找上門來，那么巧合地發了這樣一個帖子，而又剛好去動物園的9路車自燃，死傷無數。

重新登陸論壇的時候，羅小虎發現自己帖子已經被頂得老高了，很多網友都說要人肉搜索他。這讓羅小虎心里忐忑，這明明只是一個巧合，可是也太巧了吧，連自己都不大相信。他沒有勇氣在網上替自己再作過多的辯解，只是大叫了兩聲，倒在了沙發上，他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他在等著什么事情發生，或許是在等警察自己找上門來。

警察確實來了，敲門的聲音不是很禮貌，顯得有點急促。打開門的時候，羅小虎精神坦然，他決定老實去派出所交代，爭取寬大處理，但是也有可能自己已經有口說不清了。

警察拿了張照片給羅小虎看，是個頭發被剃掉，臉上和身上都有好幾處燒傷的女人——看得出來那個女人很痛苦，額頭一直緊皺著。羅小虎認識她，那個不就是張小白嗎?她怎么變成這樣了。

警察說，我們從她的通話記錄上看到你的名字，給你打電話你一直不接，我們是在相關部門查到你的住址的，你跟她是什么關系。

羅小虎顫顫巍巍地說，我是她……男朋友。

在人潮洶涌的醫院里，羅小虎四處搜索著張小白的下落。到處都是哭哭啼啼或者一臉愁容的人，羅小虎覺得自己現在身處絕望之地。

在一張病床上張小白的閨蜜正在給她喂水，眼神顯得有點空洞，只是機械地張嘴，嚼食，閨蜜在旁邊一個勁地抹著淚珠子。羅小虎也覺得眼睛有點濕潤了，他走過去叫了一聲，小白。張小白一點反應都沒有，然后羅小虎就止不住地眼淚掉下來。他不太清楚這是一種愛、同情、或者是面對絕望的一種無助。

他走上前去拉張小白的手，他說，小白，你不用擔心，等你好了，我帶你去做整容手術，頭發會長起來，皮膚會回復光潔，就連你的手也會跟以前一樣變得溫潤細膩的。

說到這里張小白終于忍不住哭了，她看著自己上著白藥膏的手，她說，小虎，小虎，我再也做不了手模了。

在走出醫院的時候，城里突然刮起來一陣大風，樹葉被翻卷著飛到了天上去，整個城市頓時被一層灰度掩蓋，變得毫無生氣。

有人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有人說，無巧不成書。

羅小虎覺得自己站在命運的巨大的軌道之上，從來看不清方向。

他寫了一個帖子而已，于是整個事情的發生便不在他的預料之內了?；蛟S是一種懲罰吧。

警察開始關注到羅小虎，據傳聞公交車自燃屬于人為。這個在網上發布詭異消息，并且與其中—個受害者有莫大聯系的小青年到底知道什么內情呢?

在警察找到他的時候羅小虎正在床邊給張小白喂粥。他用嘴吹了吹，又小心地嘗了一下，然后才像哄小孩一樣送到張小白嘴里。羅小虎不停地反思自己，到底張小白對他意味著什么?他想要是張小白真的死了，要是張小白真的毀容了，自己會傷心嗎?還會想和她在一起嗎?

答案是肯定的，于是羅小虎決定了，張小白是他最愛的一個女人。不能因為她的嘮叨和無理取鬧而否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只有愛沒有。

在被警察帶去警局了解情況的時候，羅小虎說，這一切都是巧合，不論你們相不相信，就像我是在某天騎車的時候突然看見張小自動了心。就像張小白也恰巧愛上了我，就像我在某一天和張小白一起說出了同一條人生哲理……人世間有很多巧合是沒有科學根據的，或許我們不該相信命運，可是你們真的不覺得愛與被愛都只是一種巧合嗎?

而此時躺在病床上的張小白，她手里正緊緊地拽著一個精美的天鵝絨緞的盒子，里面有一個羅小虎給她承諾的未來，還有一份關于愛情的箴言——愛你，不管你以任何一種生命體態出現在我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