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狂士禰衡

陶愛民

禰衡生活在社會動蕩、戰(zhàn)亂不斷、民不聊生的東漢末年，經歷了漢靈帝劉宏(公元168－189年在位)、漢少帝劉辯(公元189年在位，同年被董卓所廢)、漢獻帝劉協(xié)(公元189－220年在位)三位皇帝。縱觀其26年的短暫人生，因其才華橫溢而名垂青史，又因其狂傲不羈而招來殺身之禍，還因其一篇著名的《鸚鵡賦》(留傳下來的只有此賦)而奠定了他在我國文學史上的地位。

禰衡(173－198)，字正平，東漢平原般人(即今山東省臨邑縣德平鎮(zhèn)小禰村人)。禰衡自幼便聰明穎慧，少時就能言善辯，成年后尤其血氣方剛、恃才傲物。東漢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漢獻帝劉協(xié)在曹操的挾持下從洛陽遷都于許昌，許都成為全國的政治中心。隨著全國政治中心的轉移，不少賢士大夫也紛紛來到許都。此時，于興平年間(194－195)避難于荊州的禰衡也來到了許都。

在許都，那些紛紛到來的賢士大夫，能被禰衡放在眼里的不多，能讓他佩服的則更少，充其量也就兩個人。一個是少府(漢官職名)、孔子二十世孫孔融；一個是太尉楊彪之子、曹操主簿楊修。因此，當有人問禰衡，在許都的賢士大夫中，最讓他佩服的人是誰時，禰衡不屑一顧地脫口而出：“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數(shù)也。”此話傳到孔融的耳朵里后，孔融雖覺禰衡有些狂傲，但確實才華橫溢，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因此，不惑之年的孔融和弱冠之年的禰衡成了忘年交。

孔融很賞識禰衡的才學，不僅向漢獻帝劉協(xié)上疏推薦禰衡，而且還數(shù)次向曹操夸獎禰衡。因此，愛才的曹操見孔融如此贊賞禰衡，便想見見他。可狂傲的禰衡，不但不肯去見曹操，還對曹操評頭論足，而且頗有不恭之詞。曹操知道后很惱怒，但又因愛惜禰衡的才華，就沒有殺他。

曹操聽說禰衡善于擊鼓，就召禰衡為鼓手。一次，曹操大會賓客，讓鼓手們擊鼓助興。狂傲不羈的禰衡，不但沒有按要求穿著鼓手們統(tǒng)一穿著的服飾，而且敲著鼓，跌跌撞撞、面有異色地來到曹操面前。侍衛(wèi)見他如此輕狂，便呵斥他為什么沒有換衣。禰衡便在曹操面前寬衣解帶，脫衣裸身而立，慢慢地取來鼓手的衣服穿上后，臉上沒有一點愧色地敲著鼓而去。曹操無奈地笑著自我解嘲：我本來是想侮辱他，卻反被他侮辱了。由此留下了“擊鼓罵曹”的典故，并被改編成戲曲傳唱。

在座的孔融唯恐曹操殺了禰衡，就向曹操求情，并勸禰衡向曹操道歉，禰衡同意了。孔融把這事告訴曹操后，曹操很高興，就吩咐下去好好準備，盛情招待禰衡。而禰衡則不然，他來見曹操時，不但身著舊衣，而且手里拿著一根三尺長的稅杖來到曹操的大營門口，用欖杖捶地大罵。侍衛(wèi)跑來告訴曹操，外面有一個狂生，坐在營門口大罵，言語悖逆。曹操聞言大怒，對在座的孔融說：禰衡這個小子，我殺他就像殺一只麻雀老鼠一樣。今念他素有虛名，我也不殺他，就送給荊州牧劉表吧，你以為如何?事已至此，孔融也無話可說了，為免禰衡被曹操殺害，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禰衡到荊州后，荊州牧劉表和荊州的士大夫們，都很佩服禰衡的才學。尤其是劉表，很看重禰衡，不僅以賓客之禮待之，而且文章言議，非禰衡不定。但禰衡狂傲的秉性依然如故，常常侮慢劉表，慢慢地劉表也不能容忍他了，就把他送給了江夏(今湖北省武漢市武昌)太守黃祖。

在江夏，黃祖對禰衡很善待，留在身邊作書記，輕重疏密，皆交于禰衡。禰衡也不負黃祖之托，起草的疏奏既合黃祖之意，又說出了黃祖想說的話，故而很得黃祖器重。而黃祖的長子、章陵太守黃射也和禰衡成了好朋友。黃射不僅很喜歡禰衡寫的辭賦，而且常常和禰衡一起游玩，甚至和禰衡一起共讀蔡邕作的碑文。

一次，黃射在長江江心洲上大會賓客，不少人前來助興，有人還攜著歌伎、美女來參加。席間，一位名叫碧姬的歌女，斟滿一杯酒捧到禰衡面前說：久聞先生大名，只恨無緣相見。今有幸一見，敬先生一杯，望先生別嫌棄我卑賤低微。禰衡沒有料到在這樣的場合會遇到一位紅顏知己，非常感動，就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正歡飲間，有人獻給黃射一只羽毛碧綠的紅嘴鸚鵡，黃射就把鸚鵡送到禰衡面前說：望先生賦之，以娛嘉賓。禰衡乍見鸚鵡，觸景生情，便借物抒情，攬筆一揮而就，寫了一篇《鸚鵡賦》。賦日：

惟西域之靈烏(一本下有兮字)，挺自然之奇姿。體金精之妙質(一本下有兮字)，含火德之明輝。性辯惠而能言兮，才聰明以識機。故其嬉游高峻，棲躊(一作峙)幽深。飛不妄集，翔必擇林。紺趾丹觜(zi)，綠衣翠衿。采采麗容，咬咬好音。雖同族于羽鳥(一作毛)，固(一作故)殊智(一作志)而異心。配鸞凰而(一作之)等美，焉比德(一作翼)于眾禽。于是羨芳聲之遠揚(一作暢)，偉靈表之可嘉。命虞人于隴坻，詔伯益于流沙。跨昆侖而播弋，冠云霓而張羅。雖綱維之備設，終一目之所加。且其容止閑暇，守植安停。逼(一作迫)之不懼，撫之不驚。寧從容(一作能順從)以遠害，不違忤以喪生。故獻全者受賞，而傷肌者被刑。爾乃歸窮委命，離群喪侶。閉以雕籠，翦其翅羽。流飄萬里，崎嶇重阻。逾岷越障，載罹寒暑。女辭家而適人，臣出身而事主。彼賢哲之逢患，猶棲遲以羈旅。矧(shen)禽鳥之微物，能馴擾以安處。眷西路而長懷，望故鄉(xiāng)而延佇。忖陋體之腥臊，亦何勞乎(一作于)鼎俎。嗟祿命之衰薄，奚遭時之險蛾(xi)。豈言語以階亂，將不密以致危。痛母子之永隔，哀伉儷之生離。匪余年之足惜，愍眾雛之無知。背蠻夷之下國，侍君子之光儀。懼名實之不副，恥才能之無奇。羨西都之沃壤，識苦樂之異宜。懷代越之幽(一作悠)思，故每言而稱斯。若乃少昊司辰(一作晨)，蓐收整轡。嚴霜初降，涼風蕭瑟。長吟遠慕，哀鳴感類。音聲凄以激揚，容貌慘以憔悴。聞之者悲傷，見之者隕淚。放臣為之屢嘆，棄妻為之欷歔。感平生之游處兮(一本無兮字)，若塤、篪之相須。何今日之兩絕，若胡越之異區(qū)。順櫳(一作籠)檻以俯仰，門戶牖以踟躕。想昆山之高峻(一作岳)，思鄧林之扶疏。顧六翮之殘毀，雖奮迅其焉如。心懷歸而弗果，徒怨(一作冤)毒于一隅。茍竭心于所事，敢背惠而忘初?托輕鄙之微命，委陋賤之薄軀。期守死以報德，甘盡辭以效愚。恃隆恩于既往。庶彌久而不渝。

該賦辭藻華麗、文采飛揚，并以鸚鵡自喻，不僅把自己和鸚鵡的命運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而且把自己的坎坷遭遇和真情實感，淋漓盡致地抒發(fā)了出來。

黃祖和他的長子雖然很善待禰衡，但禰衡狂傲的秉性還是改不了。一次，黃祖在艨沖船上大會賓客，禰衡對黃祖出言不遜，被黃祖呵斥。禰衡不但沒有收斂，而且連黃祖的賬也不買，甚至罵黃祖“死公”。黃祖大怒，便命人鞭打禰衡出出氣，也算爭回了面子。那知禰衡并不吃黃祖這一套，依然大罵不止，黃祖憤怒不已，就命人殺了他。說來也巧，黃祖的主簿很忌恨禰衡，當即就把他給殺了。當禰衡的好友、黃祖的兒子、章陵太守黃射知道此事，慌得連鞋子也沒顧得上穿，赤著腳來救禰衡時，已經來不及了。黃祖的氣消了以后，雖然也后悔殺了禰衡，但為時已晚。就這樣，一代狂士禰衡，因其狂傲不羈，而遭殺身之禍，時年只有26歲。

禰衡被殺后，黃祖把他厚加棺斂，葬在了長江江心洲上。作為禰衡的好友，黃射因沒能救下禰衡而深感悲痛，便撰聯(lián)以悼禰衡，聯(lián)曰：“鸚鵡無言，看草色萋萋，遺冢尚傳謫仙句；江流不斷，聽水聲洶洶，怒濤似訴老瞞奸”。后人為紀念禰衡，便將該洲以其《鸚鵡賦》為名，叫做鸚鵡洲。并在其墓旁建了正平祠和鸚鵡寺等，以供人們憑吊。

據(jù)傳，曾在黃射大會賓客時給禰衡敬過酒的碧姬，在禰衡被殺后，身著重孝，帶著禰衡贈送給她的那只鸚鵡來到禰衡的墓前。傷心欲絕的碧姬，難抑心中的悲凄，一頭撞死在禰衡的墓前。那只徹夜哀鳴的鸚鵡，也在第二天死在了禰衡的墓前。后來，有人集資為她在禰衡的墓旁修了一座墳，把碧姬連同鸚鵡一并葬在此洲，讓她和鸚鵡日日夜夜陪伴著禰衡度過風風雨雨的日子。可惜，禰衡和碧姬的墓在明清交替之際，隨著鸚鵡洲一起沉入了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