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友
爸爸的水煙筒很長很大,這是兒時的感覺。記得那時好像才五歲。晚飯后,爸爸常常吼著:“老幺兒,幫爸爸抱煙筒來,抱得動就說明你長大了。”踉踉蹌蹌地將水煙筒抱來爸爸的面前。然后滿臉的自豪。那時不知長大是什么滋味!
爸爸善于做小手工,農閑時節,常外出幫別人修補家什,換回錢來補貼家用。聽到“咕嚕……咕嚕……”的水煙筒聲。說明爸爸在家,我就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后來爸爸得了很嚴重的肺病和胃病,醫生說不能再吸煙筒了。紙煙倒可以吸一點。生活也漸漸好起來后,爸爸的水煙筒聲慢慢少了。
在我上初中三年級的時候,一場意外的事故,讓家里花了很多的錢而負債累累。中考后爸爸不顧班主任楊老師的勸說。將我送到一所州級中專學校上學。我想上大學的愿望就這樣破滅了。心里很郁悶,根本沒有心思學習。開學不到—個月,玩遍了小城大街小巷的電子游戲廳。當兜里只剩下車費的時候,我描上了回家的巴士。
回到家。又聽到了爸爸的水煙筒聲,一陣陣“咕嚕……咕嚕……”我疑惑地看著媽媽。
媽媽輕嘆一聲:“孩子,錢就沒了?你看你爸。活計重,煙癮大,他那病是不能吸邀的。”
“媽,我買學習資料。”我木然地回答。第一次撒謊竟是這樣。媽似有所思,又說:“我們知道你想讀高中,上大學,不愿讀中專。但……”媽語塞。稍后才說:“你中考后,你們楊老師來的那晚,他走后,你爸可一夜沒合眼吶。吸了一宿的煙筒。”
“媽,我知道。”我哭了……
上班四年了。在遠離家鄉的小鎮。獨自面對工作的得失、面對許許多多的人情世故,還要到五十公里外的縣醫院上夜大。高額的學費,加之頻繁往返,讓我一無所有。于是很長的時間里我忽略了家。
在拿到昆明醫學院畢業文憑的當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好想家。好久沒聽到爸爸“咕嚕……咕嚕……”的水煙筒聲了。于是我臨時向單位請了假趕回家去。
終于見到了家門口那盞久違而又熟悉的燈。爸爸坐在燈下的藤椅上吸著煙筒,很費力的樣子。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爸爸大概是聽出了我的腳步聲,悠悠地抬起頭:“是老幺么?”聽到我應聲,爸爸丟開煙筒快步上前來,爽朗地笑著說:“今天你媽還嘮叨,你很久沒回來了。”爸爸彎過腰要接我的手提箱。一股熟悉的、親切的、混雜著泥土芳香的氣息撲鼻而來。我忙說:“爸,我來,還行。”爸爸搶過手提箱說:“坐車顛簸了半天,快進屋息著吧”?
看我吃了飯。爸爸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嘆了一口氣,坐回藤椅,抱著煙筒又吸起來,一會兒,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在衣兜里翻出來一支紙煙,遞給我說:“你吸這吧,我還是愛煙筒。”又問:“夜大畢業了嗎?”我拿出畢業證給爸爸看:“畢業了,夜大么,還算好讀。”爸爸摸著那鮮紅的本子,開心地笑了,連說:“好!好!”隨后低下頭吸著煙筒。“咕嚕……咕嚕……”斷斷續續,很費力的樣子。爸爸再次抬頭的時候,我發現曾幾何時,爸爸那曾經圓潤黑色的臉,今天已經皺紋堆積,如—個干癟的核桃。以至不能圓實地蓋住煙筒口,需要將整側臉偏著蓋住煙筒,用力才能將它吸動。
我沙啞著:“爸,我和你商量—件事,你看成不?”
爸爸穩了穩煙筒后:“啥事?”
我拿出準備好的紙煙,說:“我想用它和你換煙筒。”
爸爸開心地笑了……
書香
多年夙愿,布置一間書房。無奈世事勞頓。不久前才得以實現。我當然算不上什么藏書者。但自認為尚有幾部好書。雖然沒有版本學意義上的珍本和善本。我所滿意的是書房里那種以書為壁、整齊有序的莊嚴氣氛。有一種逼人身心的文化重壓,它們在等待我閱讀,使我不敢懈怠。走進書房,就像走進了漫長的歷史。鳥瞰遼闊的世界。游弋于無數閃爍的智慧星座之間。我突然變得渺小,又突然變得宏大。書房成了靈魂的棲息地,維持著生命的盈虧縮脹。書香陣陣沁人心脾,在這里,塵世間所有的煩惱都被沉淀了,不復膨脹。
孟子說:“人皆知以食愈饑,莫知以學愈愚。故普材之幼者,必勤于學問以修其性。”劉向在《說苑》中說:“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幾乎每一個杰出人士都養成了終生閱讀的習慣。不勝枚舉。寧越—個農民,苦讀十五年,被周威公聘為老師;朱買臣,刈薪砍柴,挑往市中求售,易錢為生。顧自讀書,終至功成。今天早已不是“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的時代。勿需鑿壁,勿需集螢。我們有何理由不讀書?俗世之香,刺人鼻孔,令人眩暈、沉溺。惟有書香。給人寧靜致遠,給人睿智清醒。書香可以令人神游于宇宙之間。逍遙于無心之境,徜徉于塵俗之外,卓然獨立,超凡絕世。
讀書沒有固定的模式,可以散亂,但應持續而為。記得在一次公務員考試后。有幾個小兄弟先后詢問:“文山處于云南哪個地理位置?”今天大部分青年人讀書之薄,由此可窺一斑。據一家刊物報道:現在閱讀的人群中有7~9%竟然是為了逃避現實。勿論是否偏頗,但切了中國人要害。讀書成為一種消遣,跟從事其它娛樂活動毫無區別了。據悉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打中國以前,有很多的日本人在讀《孫子兵法》與《三國演義》。而我們現在的年輕人仔細讀過這些書的,是越來越少了。蕓蕓眾生貪戀都市的迷香異彩,惟對淡淡書香置之弗嗅。記得有首詩:“隋煬不幸為天子,安石可憐為相公。若使二人窮到老,一為名士一文雄。”從書中可以處世,從書中可以明哲。
老年人退休,子女長大飛出去了。一天到晚無所適從。打牌勞神,有時還湊不齊人。更有一激動。“心梗、腦梗”突襲而來的風險。何苦而為?何不“閑坐小窗夜讀書,不知春去幾多時。”
寫寫字,讀讀書,永遠也畢不了業。可以低吟漫哦,活得非常快樂,免得心情落寞。
天一閣是創辦人范欽取《易經》中“天一生水”之義。想借水防火。他在生命的盡頭,將遺產分為兩份。一份是萬兩白銀。一份是一樓藏書。老人要在后代中挑選義無返顧地承擔藏書事業的人。他的大兒子范大沖接下天一閣。就這樣,一場完沒完了的接力賽開始了。在那個朝代,國家文化的傳承靠這樣的家族式傳遞。這個在藏書樓下生活了幾百年的家族非常值得敬佩。
那么,我們這個曾經產生過范欽及其眾多子孫的民族,今天的讀書人卻怎么越來越少了呢,一個少為書香浸潤的民族,它將憑借什么走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