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宣強
站在雁石坪的雪野中,寒冷如同一把巨大的砍刀,前一下后一下,左一下右一下,很快便把人砍得暈頭轉向,面目全非。人在這樣的環境中會不自覺地想:我是不是快被寒風砍死了,怎會遭遇上這樣的災難?現實準確無誤地說明,人在很多時候是在無意中邂逅災難的,人的一生有許多事情是不由自己安排的,死亡更是不可預測!
有一年春節前夕,剛剛咿呀學語的小龍陪媽媽在擁擠不堪的火車上顛簸了四天四夜,好不容易來到格爾木。可呆在海拔4686米的安多泵站的爸爸打來電話說,他不能下來團圓了,站里干部少,輸油任務重。
妻子每天早起后,就站在青藏公路旁的一處山坳上遠眺,希望茫茫無盡的風雪路上能出現丈夫的身影。一天,兩天,妻子失望了,千里迢迢趕來,就為了過個團圓年,丈夫卻下不來,在這過年還有啥勁!于是,她帶上孩子乘車上了山。青藏高原的山,很少有春的嫩綠和秋的枯黃,只有不斷隆升的海拔,只有耀眼的白雪和更冷的風。
安多泵站副指員張明義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妻子和兒子,既高興,又不安,辟頭就問:“你怎么來了?”
妻子沒好氣地說:“過年唄!”
冷酷無情的高原,撞碎了美滿三口的團圓夢。剛到泵站第三天,張明義滿身油污地一進屋,就見兒子小龍小臉通紅,無精打采,他用手一摸額頭,燒得燙手。趕緊找來軍醫。一測體溫39度,確認由感冒引發了肺水腫。
張明義害怕了,妻子更是害怕。她聽丈夫說過,教導員樊士林的女兒小茶花和媽媽到昆侖山看爸爸,在上山途中得了肺水腫,還沒見上爸爸的面,半路上就停止了呼吸。夫妻倆匆忙送小龍下山,漫漫風雪700多公里呀!一路上,小龍只能用沉默和潮濕的雙眼來迎接災難。
車行至雁石坪,小龍永遠閉上了那雙渴望見到爸爸的眼睛。孩子是娘的心頭肉啊!張明義的妻子哭得死去活來,她雙手抱著孩子冰涼的身體,一直抱了幾百里路也不肯放下。回到格爾木的營院,她的雙臂都僵了,別人準備從她懷里接過孩子的遺體,可怎么都奪不下來。
張明義鐵青著臉,烏紫的嘴唇上有一排凝血的牙印,他不斷撫摸著兒子冰涼的臉,柔聲說:“兒子,醒醒,我們回家了。”在場的官兵們,號啕大哭!死亡是一個深淵,我們誰也邁不過去,即使將所有生命全部投入其中也填不平的。
那美麗的雪將人類隔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一端是開始,另一端是結束,一個孩子在生命剛剛開始時卻走向了結束,他還來不及忙碌和夢想,他惟一的忙碌和夢想是到高原見見親愛的爸爸。
雁石坪如同什么也沒有發生。雪還在下,融入了雪山和凍土的生命卻早已不復存在了。尋找沒有意義,能記住有這么一個孩子,在這么一個地方,發生過這么樣的一件事情就足夠了。
好安靜的雪山,好安靜的大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