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浪漫

珂　珂

從殯儀館出來之后，詹姆斯太太悲傷地走在大街上。60年來，她的生活一直穩穩當當的，忽然間，命運翻了臉，她變成了一個沒有丈夫的女人。

以前，詹姆斯總是溫柔地挽著她散步，經過這條街道時，總能引來不少羨慕的目光。現在，詹姆斯太太將不得不孤身一人從這條街上經過。

詹姆斯太太想起第一次遇見詹姆斯時，她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住了。一年后，她不顧父母的反對，跟他結了婚。

那時，她真是年輕啊!

婚后生活十分美滿，詹姆斯太太一心一意地愛著丈夫，詹姆斯先生也忠實地愛著妻子。當然，美滿中也有一點點隔閡。

詹姆斯太太知道，她不是詹姆斯的第一個愛人，關于那個女人的所有秘密都在一只保險箱里。詹姆斯每晚臨睡前都要記日記，那本日記就鎖在那只保險箱里。詹姆斯先生總是在她睡下之后，起身走入書房。他輕輕地關上門，擰亮臺燈，拉開抽屜。接下去，她就會聽到一連串的聲音：鑰匙碰撞發出的聲音，鑰匙插入鎖孔的“咔咔”聲，鑰匙在鎖孔內轉動的聲音。最后是清脆的“啪”的一聲，一個秘密就此打開。詹姆斯太太的心不知不覺懸了起來。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之后，是一連串跟開始時順序相反的聲音，秘密再一次被合上。詹姆斯太太長長地松了口氣。

“在離開人世之前，我該把這件事情解決一下。”詹姆斯太太對自己說。

進門之后，詹姆斯太太沒有馬上開燈，她在黑暗中站了好幾分鐘，然后，躡手躡腳地摸進了書房。輕點，再輕點，仿佛詹姆斯就睡在隔壁的臥室里。她終于摸到了臺燈的開關。

“詹姆斯，原諒我，我不能帶著這個秘密死去，要知道，它困擾了我整整60年。”詹姆斯太太慢慢拉開了抽屜。

那串金色的鑰匙圈像往常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在抽屜深處。

慢點，再慢點，一只孤獨而衰老的手，在艱難地靠近那個鑰匙圈。終于抓住了鑰匙圈，她覺得自己終于完整地抓住了詹姆斯的心。詹姆斯太太是個辦事果斷的人，可在這件事上她卻顯出了少見的優柔寡斷。詹姆斯不在家的時候，有好幾次，她甚至已經拉開了抽屜。那個黃燦燦的鑰匙圈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卻沒有勇氣抓住它。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痛苦了。

在與一個小小的鑰匙圈的對峙中，60年就這樣過去了，她也從一個青春美麗的少女，變成了一個滿臉滄桑的老人。這次，她把鑰匙圈緊貼在胸口，似乎又一次聽到了詹姆斯深沉的心跳。

保險箱里果然有本厚厚的藍封皮日記本。日記本上面卻意外地放著一封沒有緘口的信。信是詹姆斯留給太太的。親愛的安妮：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經離開了人世，離開了你。我身體不好，應該會先你而去的。離開這個世界，我留戀不舍，因為有你；然而我又是無博的，同樣是因為你，因為你忠誠的愛。

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在你之前，我從未愛過別人。我這一生只愛過一個人，就是你。這也許會出乎你的意料。你第一次問我時，我騙了你。

為什么?也許是因為羞怯，還有一點虛榮，一個50歲的男人從沒戀愛過，這讓自己臉紅。結婚后有整整兩年的時間，這件事情一直折磨著我。

我想把真相告訴你，可總是沒有勇氣。后來有一天，我突發奇想：為什么一定要說呢?我何不把這個秘密留到最后，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你?這實在是夠浪漫的。我終于平靜下來，開始默默地保守這個秘密。因此，58年前，我就有了寫這樣一封信的念頭。

我一遍又一遍地想象你讀這封信的情景。這個虛擬的細節，讓我感動。

親愛的安妮，遇見你之前，我的生命是一片空白。因為你給我的那些奇妙感受，我開始體味到生命的甘甜。我因此開始記日記。在這本日記里，我忠實地記錄了我們的生活以及我對你的愛。

生命是上帝賜予我們的，我們無權自己選擇放棄。因為我的愛，你要好好生活，把我倆那本未完的日記一直記下去。你活著，也就是我活著；你活著，也就是我們倆共同活著。

永遠愛你的詹姆斯

窗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下起了雨。詹姆斯太太把信從頭至尾看了兩遍，淚水一滴一滴落到信箋上，熟悉的字跡開始慢慢變得模糊起來。

“你真傻，詹姆斯。你是個大傻瓜……”87歲的詹姆斯太太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摘自《格言》2∞9年第7期)